钱墨墨还是没什么表情，推开粉儿，一步一步朝那挂着白绫花的大门内走去。

    “小姐？”正在挂灯笼的阿旺，一掉头就看见钱墨墨单薄的身影，惊讶的唤了声，那声音居然也带着浓重的鼻音。

    钱墨墨不解的望着挂灯笼的几人，他们的眼圈都是红红的。

    皱眉。

    为什么连他们都可以哭出来，她却没有眼泪？

    “墨墨，我们进去吧，不要让娘久等了。”徐膺绪上前扶住钱墨墨的显得过分瘦弱的肩膀，想要扶着她进去。

    钱墨墨歪着脑袋看看自己肩上的大手，又转回去看看徐膺绪，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冰凉的小手倔强的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自己头也不回的踏上印着她从小到大的脚印的青石路。

    徐膺绪看着空空的怀抱，苦涩的牵起嘴角，随后收回手，紧紧跟着钱墨墨。

    他要怎样才能让他的墨墨不那么痛？

    若是可以，他宁愿老天让他来承受墨墨的痛！可是事实上，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傻傻的看着她痛苦难受。他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墨墨那样带给别人快乐，为什么不能像墨墨当年安慰他一样去安慰她……

    雪又比来时大了一些，又起了风，白色的花瓣不断的翻飞，乱舞成一片。

    明天这雪定能将这金陵都染成一片纯白。

    钱墨墨站在那棵老槐树下，望着漫天飞雪很认真的想着。

    “墨墨，回来了！”

    钱老四一袭白衣负手站在正厅外面，若不是那一头乱舞的黑发，钱墨墨几乎分不清那到底是雪人还是真人。

    “都嫁人了，怎么还是这么笨啊，这样冷的天这么穿的这样单薄就出来了？”钱老四走近钱墨墨脱下自己的披风紧紧的给她裹上，眼圈红的有些过分。

    钱墨墨仰着头，看着比自己看着高出一个头的钱老四，疑惑的问道：“四哥为什么你会哭，粉儿会哭，小六也会哭，就连刚刚在门外挂灯笼阿福阿旺都会哭，我却不会哭呢？”

    只这一句，钱老四只是泛红的眼睛马上滚出滴滴热泪：“因为你这个丫头最没良心，最铁石心肠，最没心没肺！所以我们都会哭，可是你不会，四哥说的没错吧！”

    “呵呵！对！四哥，你笑的好难看哦，人家以前还以为你笑起来就是天底下最好看最好看得男人，可是今天才发现，四哥笑起来简直比哭还难看。”

    钱老四宠溺地一拍钱墨墨的脑袋：“你这丫头！才嫁人就嫌弃哥哥了，亏得哥哥以前给了你那个多银子！”

    钱墨墨还是笑着，笑的真的有些没心没肺。

    “墨墨，四哥带你去看小娘可好？”扶着那张冰凉的小脸，钱老四心如刀绞。

    “好！”

    钱墨墨脆声答道，稚气未脱的模样让钱老四觉得回到了十多年前。

    那时候的钱墨墨也是喜欢这样跟着他，而他就紧紧牵着她，饶过花厅穿过回廊。然后一起捉弄府里的丫头婆子，或者是她与他互相整着对方，每回她走累的时候就会停在那里不动，然后噘着嘴说她走不动了，让他背着她玩。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般快！一转眼原来直到他腰际的小女娃，如今却只比他矮一个头了。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没有这样逛过了？六年？八年……记不得了……上次牵着她走，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又好像就在昨天……

    拿起钱墨墨那凉如寒冰的手放在自己的宽掌之中。

    他牵着她，走过花厅，穿过路过莲池，饶过九曲回廊……

    突然钱墨墨停下脚步。

    “怎么了？”

    钱墨墨咧开嘴，伸着双臂：“四哥，我累了，你背我！”

    眼睛不小心又湿润了，钱老四背对着钱墨墨微微弯下腰。

    “好啊！墨墨累了四哥就背！”

    钱墨墨趴在钱老四的背上，双手紧紧搂着钱老四的脖子，如羽扇般的翘睫毛扑闪了几下，沾上了些水汽，可是仅仅只是沾上了些，眼泪终是没有落下来。

    徐膺绪看着前面的身影，眼眶不住泛红。

    他突然好羡慕也好嫉妒能够背着钱墨墨的人。与情爱无关，只是因为能让他的墨墨不那么难受的人不是他。承诺过好好保护她不让她受伤的人，在她最受伤的时候，却那么的无能为力……

    兰芷院外跪了很多人，个个低头啜泣。

    钱老四放下钱墨墨，重新牵着钱墨墨的手向里面走去。

    钱墨墨跟着钱老四，他走一步她便走一步。可是，走到门口时，钱墨墨突然停下了，潜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钱老四察觉到钱墨墨的异样，也顿下脚步，转过头，温柔的抚上钱墨墨的脸颊：“墨墨，小娘，她在等你。”

    钱墨墨抬头看着匾额上的三个字‘兰芷院’。

    ‘兰芷流来水亦香’这便是她娘的名：上官兰芷。

    小的时候她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哥哥们都叫她‘小娘’，爹爹叫她‘夫人’，下人们叫她‘六夫人’，外面的人叫她‘钱夫人’，就连以前跟她很好的哪位官家夫人也是亲热地叫她‘妹妹’。没有人叫她的名字，所以，她不知道。

    直到那年，这间院子重新翻修，修整好的那天她也在家，她爹爹就抱着她看着下人们把那块据说是出自名家之手的匾额挂上去。她当时很疑惑，就问她爹爹为什么要去这个名字。她爹爹当时就说了一句‘兰芷流来水亦香’，他说，这便是你娘……上官兰芷的名。

    其实，如果她那时在留心一点点就会发现，她爹爹说这句话是眼里的柔情，若是她发现了，就不会在后来的很多年里，埋怨她‘妾’的出身，就不会冷落她那么多年。可是，事实便是事实，没有‘如果’没有‘若是’，所以，她冷落了她许多年，埋怨了她很多年，等到她死了，她居然还是连眼泪都吝啬的给她一点，可惜了她两世为人……

    挣开钱老四的手，钱墨墨跨进兰芷院。

    所有人都在，包括她那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小侄子，独独缺了她这个亲生女儿。

    兰月夕最先看到钱墨墨，想安慰她，可是话还未出口，泪已先流，最终只能无言。

    “都出去吧，墨墨回来就让她和娘说会儿话吧，过了今日便再没机会了。”

    钱老爷子坐在床边，背对着钱墨墨，钱墨墨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觉得他的背影好像越加佝偻。

    钱家兄弟从来都不是善于表达的人，他们知道钱墨墨难受，知道她痛，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来，一个个从她身边走过，留下的也只是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吱呀！”

    不知道兰芷院的那道门是不是也知道主人不在了，关门时的那道声音，竟比平日多了份沉痛。

    “闺女，来，过来看看你娘。”

    钱墨墨数着自己的步子……

    一步……

    两步……

    三步……

    然后，她看见了床上躺着的人。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白成这个样子，就像是一张白纸，白的有些渗人，就像……就像，她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僵尸。

    她很瘦，比之前她回门见到她的时候还要瘦上好多，脸颊两边都凹了进去，颧骨高高的挺着。奇怪！她明明记得她是那种很圆润的脸型，怎么人突然间变得连骨头都出来了呢？

    “你回门的第二天，她就不行了，就那么一直拖着，也不让人去找你。她说你嫁的是官宦人家，那里的人最是忌讳这些，怕他们知道她病重了，说你把晦气也带过去了，对你不好。”钱老爷用那只枯瘦如柴的手掌小心翼翼的把钱夫人脸侧的发丝撇开，很轻很柔，仿佛钱夫人只是睡着了，他动静一大就会把她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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