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还没聊上几句，国贸站就到了，地铁门口已经站满了表情木然的人们，袁帆在车厢里与外面的人面对面的时候，总时不时地想起恐怖片里的情节，直到有一天他看了《千与千寻》，终于明白，之所以有那种感觉，是因为人人都是怪物，被现代社会压力压成的怪物。

    陈笛踩着高跟鞋，袁帆脚上有伤，两个人都走不快，顺着人流出了地铁站，没走多远就找到了那座大厦，陈笛要去的楼层和袁帆不在一层，袁帆正琢磨着是不是要个电话，结果陈笛倒是先开口了：“你电话多少？”

    看来真的是有失必有得啊，袁帆在心里叹了一句，不过按袁帆的价值观理解，那么多背运的事换来认识一个姑娘的机会，倒也值了。于是和陈笛互相留了电话，这就上了电梯。

    上到方诗韵公司所在的楼层，给方诗韵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方诗韵就出来了，穿一件浅色短袖职业装深色短裙，脖子上挂个工作牌，尽管这身装扮看起来像个卖保险的，但是方诗韵本人身段和气质都很好，这就使得她看起来像个推销高端保险的人。

    打了个招呼，也没太多的寒暄，袁帆跟着方诗韵刷卡进门，只见前台的浅色玻璃在四周灯槽的浮光下显得很是明亮，头上的水晶吊顶复杂而精致，前台的姑娘着装得体，向袁帆送上了职业但亲切的问候，让穿着拖鞋的袁帆自觉有些局促。

    跟着方诗韵进到里面，袁帆低头看了看脚下踩着的质地柔软的深色厚地毯，再看看壁橱里反着亮光的精美瓷器和墙壁上挂的油画，很容易就可以看出这家公司实力不菲,又想方诗韵在这工资肯定低不了，自己那份工作本来工资就不高，现在老板竟然卷钱跑了，欠他一个月工资拿不到，人生实在有些苦闷。

    在方诗韵那拿到了一个新的硬盘还有额外的五百块，袁帆看了看，硬盘比他之前的那份要好些。袁帆收好东西，又不放弃地再次问了昨晚的具体情况，方诗韵的回答和昨天几乎一样：她什么都不知道。袁帆不知道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的不明白，反正是没给袁帆提供一点有价值的信息，这样一来，袁帆心中对整件事情的疑惑反而更重了。

    也没什么别的事，袁帆这就要走，方诗韵笑着说：“我送你下去，顺便去买杯咖啡。”

    跟着方诗韵再次走到电梯间，等电梯的间隙，方诗韵笑着跟袁帆说：“你这人真挺有意思的，我们陈总还说，你电影看多了吧，没事跑什么啊？我们还能害你啊。”

    袁帆笑了笑：“不是，当时我忽然想起我家门没关。”话一出口，逗得方诗韵咯咯直笑。

    “那几张照片对你们公司是不是挺重要的啊？”

    “应该是吧，不然陈总不能那么上心，你现在在哪上班呢？”

    “江湖。”

    “江湖？做什么的公司啊？”

    袁帆呵呵一笑：“我本来在个电视购物的公司上班，我们老总卷钱跑了，我就没工作了，所以现在身在江湖。”

    “上学的时候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意思呢？”

    “上学时候我们也没说过几句话?啊。对了你们公司现在招人么？”

    “现在好像不招，不过我会给你留意的。”

    “那先谢谢了。”

    正说着电梯来了，两人下道一楼，袁帆跟方诗韵道了别，临了方诗韵忽然补充了一句：“陈总说，要是以后再有人来找你要那满文，你就说在我们公司这就行了，你说了这个就没人找你麻烦了。”

    袁帆点了点头，嘴上没说什么，心想这个骗子，昨天陈涛也这么说，后来罗汉和唐玉郎还不是进了他家。不过应该可以确定罗汉和陈涛他们不是一伙的，另外还可以确定他们做的事和古董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伙在潘家园开店（尽管是户外用品店，不过毕竟是在潘家园），一伙有家拍卖公司，这样的人能看上的古董，定然是重量级的货色，仅仅韩建军拿的那些个瓷器应该不足以吸引他们，除非背后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神秘财富，想到这里，袁帆忍不住就想起了《鹿鼎记》，忽然心念一动：该不会是传说中的满清宝藏吧？这念头不出也罢，一冒出来，袁帆就忍不住继续想，结果越想越觉得可能，想到后来甚至有些激动无比。

    出了大厦的门，热浪袭来，迫使袁帆暂停了幻想，走了几步，袁帆发觉自己有些茫然：去哪呢？平时在公司请个假麻里麻烦，休起来恨不得永远不上班，结果到真不上班的时候，却又觉得有些无聊了。袁帆看了看时间，才不过下午两点，袁帆翻了翻背包准备把烟拿出来，却发现了之前放进包里的那个银元。

    把银元拿在手里掂了掂，这银元是袁帆上学时候收来的，想到可怜的积蓄和信用卡的债务，袁帆叹了口气，心想：先把它卖了吧，以后有钱再买回来。

    有了目的，似乎精神也好些了，袁帆收起银元，就往地铁站方向走去。怎料没走几步，就听后面有人喊他名字，袁帆乍一听还以为是方诗韵，结果回头一看，有些意外：竟然是陈笛？

    只见陈笛快步走了过来，有些嗔怪地对袁帆说：“我都喊了好几声了，你怎么才听见啊。”

    “我刚才在参悟人生。”

    陈笛一听笑了：“哈哈哈，参悟人生？你出家了啊？”

    袁帆故作深沉：“富贵于我如浮云，浮云于我是命根。”

    陈笛掩嘴笑道：“看来你参悟的挺深的。”

    袁帆觉得陈笛说话也挺有意思的，倒是对她多了几分好感，于是随口问道：“你面试这么快就出来了啊？”

    “我一去，看那公司里那——么多人排队等面试，我连专业都对不上口，还在那浪费什么时间那，这就出来了。”

    “你学什么专业的啊？”

    “数学。”

    “数学？看着不像啊？”对于学历史的袁帆来说，任何学数学的人都是天才。

    “是不太像，一般学数学的没我这么美。”陈笛手在下巴下面做了个姿势，笑着说。

    “你是今年毕业的么？”眼下这年代，直接问年龄有些冒昧，问毕业年份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还可以套近乎。

    “我毕业两年了。”

    “那你应该和我同岁。”袁帆此时也觉得他和眼前这个姑娘还真挺有缘分的。

    陈笛也是一笑：“你在哪上班啊？”

    “正找工作呢。”

    “那我们可以一起找呀，互相帮忙留意一下，你学什么专业的啊？”

    “历史。”

    陈笛点了点头，追问了一句：“你现在要去哪？”

    “我去潘家园。”

    “就是卖古董的地方么?”

    袁帆点了点头。

    “正好我也没事，你带我一起去看看呗？”

    这个要求倒是让袁帆有点意外惊喜，笑着应了句：“行啊。”

    两人顺着来时的路又回了地铁站，这下稍微熟悉一些了，话题也围绕着潘家园展开了，不过陈笛似乎对袁帆所学的专业很感兴趣，总是问这问那，连历史系要多少学分毕业都会问，像个正要参加高考的高中生。

    两人一边聊一边出了地铁站，直奔潘家园古玩交易市场去了，本来袁帆还想给陈笛好好介绍一下潘家园古玩市场，谁料到还没等走到，陈笛忽然接了个电话，结果没说几句电话没电了，管袁帆借了电话又说了一通。挂了电话后陈笛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说一会儿有个面试，那公司挺大的，她想去看看。袁帆闻言也不好说什么，于是陈笛匆匆走了，搞得袁帆有点扫兴，心想还好留了电话。

    袁帆一个人进了潘家园，想找个人把自己的银元卖了，那银元是一枚袁大头，银元这玩意流通量大，按年份不同价格也差别很大，袁帆手上这个市场价应该能卖一千多，正想找个顺眼的摊主，谁知到后面有人拍他肩膀，回头一看，大背头倍儿亮，麻料衣服一个褶子都没有，皮鞋直反油光，正是唐玉郎？

    “你不是去拿东西了么，这么快回来了？”

    袁帆点点头：“离得近，回来的快，你怎么在这了？”

    唐玉郎给袁帆递了根烟，有点自嘲的一笑：“我天天都在这，你来淘东西么？”

    “没，卖点东西。”

    “哈，卖什么宝贝？”

    “没什么，一袁大头。”

    “我看看。”

    袁帆把袁大头掏出来，唐玉郎把手里盘着的核桃放进兜里，接过袁大头，翻弄着看了看，拇指和食指捏住袁大头的中间，吹了一下又迅速放到耳边听了听。然后扔回给袁帆：“一千来块吧。”

    这价格和袁帆预料的差不多，袁帆用手搓了搓袁大头，心想一千就一千吧，当初三百收的，也算赚了。这时身边一个摊位正在讨价还价的老外引起了袁帆的兴趣，别看潘家园的摊主们一天天摇着扇子逗着蝈蝈，时不时翘二郎腿含茶壶嘴，来了客人也爱搭不理，很不学无术的样子。但事实上每个人都有两把刷子，至少都具备用英语忽悠老外的基本技能。眼前这位摊主三十来岁，摊上的老外顾客看上一个玉制鼻烟壶，老板要一万二不松口，嘴里一个劲说这个是古时候贵族用的东西，老外磨了一会儿，最后价格一万成交。那老外也逗，临走问指着鼻烟壶问老板，这个汉语怎么说，老板说了几次，怎奈老外没记住。老板倒是不慌不忙，抽出张纸，袁帆往前凑了凑，很好奇地想看看这老板怎么给老外写，只见老板先是写了鼻烟壶三个大字，然后又给上面加上“拼音”:Bee?Then?Who。老外于是揣着纸满意而去。

    袁帆目送老外离开摊位，脑子里只有那张纸。唐玉郎常年混迹潘家园，对眼前的情景毫无反应，只是拍了拍袁帆：“有认识的摊儿么？”

    “很有可能。”

    “什么很有可能？你不卖袁大头么，我问你有没有认识的摊儿？”

    “走，找罗汉去！”袁帆拉着唐玉郎就往外走。

    再进到罗汉的店，看见那个年轻人?还在玩手机，袁帆看到有人在玩手机的时候总是会有个奇异的念头：不是人们在玩手机，而是手机在玩人。

    那年轻人看了袁帆一眼，招呼了一声，说老板在里面，然后低头继续玩手机，袁帆撇了一眼，原来在玩泡泡龙。

    “那些纸呢？”袁帆一进屋就问罗汉。

    罗汉愣了一下，也没多问，打开抽屉，把那些A4纸拿出来，袁帆拿了过来，连同之前自己照手机上抄的那几张，在地上一字摆开，盯着看了没多长时间，袁帆的眉头就渐渐舒展了。

    唐玉郎显然一头雾水：“怎么了？”

    袁帆笑容诡异：“这根本不是满文。”

    “那是什么？”

    “汉语，地道的汉语。”

    一言既出，唐玉郎和罗汉对视了半天，最后罗汉还是没憋住：“你魔障了啊？这明摆着满文嘛。”

    “准确的说，不是汉字，是汉语。”袁帆的声音已经有些激动了，激动于这个被他发现的秘密。

    唐玉郎一脸问号：“怎么讲？”

    袁帆自信的一笑：“刚才我在潘家园看有人用英文给汉语注音，我忽然想起来，这些满文不能识别，那么就有可能根本不是满文，只是用满文给汉字标音。”

    话音一落，就见唐玉郎和罗汉眼前也是一亮。袁帆继续说道：“你们不觉的，连满文专家都认不出来的满文，或许根本就不是满文么？你看——”袁帆指着地上的那些纸：“满文本身就是拼音文字，看字就能拼出发音，按发音，第二张里面是宁古塔，第三到八张里那些字的发音应该是‘西南三里怪石下’，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宁古塔西南三里怪石下’！”

    一口气说完这些，再看罗汉和唐玉郎，两人先是对视了半天，又盯着地上的字看了半天，最后，唐玉郎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袁帆：“这你都能想到！牛！我服你！”

    “等会儿，那第一个字是什么意思？”罗汉尚有疑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无所谓了，反正后面的都知道了。”袁帆真的不知道，第一个字不符合满文拼音规范，而且中间的这个竖曲里拐弯，不知乱写的什么东西。不过按袁帆的理解，这就像一段话中有一个字不认识，在很多时候这并不影响阅读，因为这段话的大意从其他的字之中已经可以读出来了。

    “我拍下来，回去再研究一下，说不定有什么意思呢。”说罢袁帆举起手机把第一个字拍了下来，罗汉倒是没加阻拦。

    唐玉郎显然并不在乎第一个字，只说：“这么说宁古塔西南三里肯定有什么东西了？”

    话说到这，唐玉郎和罗汉对望了一会儿，都沉默了，袁帆想了一下，忽然明白了这是他们两个想说什么，却又因为自己在身边不便开口，毕竟大家还很陌生。袁帆想了一下，留下句：“你们聊，我先走了。”就转身离开，还没走出半步，罗汉忽然把袁帆叫住，似乎不经意的说了句：“这事陈涛要知道了，老哥可不乐意了啊。”

    似是商量，似是威胁，袁帆心想到底是社会人，说话都这么江湖，不过他本来就没想过去告诉陈涛，就应道：“放心吧，我连他们公司的电话都没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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