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汪总他们的车子消失在夜幕之中，罗亚琼转过身来，望着李峰的目光，前所未有地含情脉脉柔情似水。一直紧绷着的大脑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于是酒精开始起作用了。她想对李峰说声谢谢，话未出口，舌头已经僵硬。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倒下。幸好李峰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于是沉重的身躯软绵绵地靠在李峰的胳膊上，连李峰都差点被她拽倒。

    罗亚琼靠在李峰的肩膀上，一张口，便喷出一股浓烈的白酒味道，却还在含混不清地说着上海话，阿哥，谢谢侬！

    李峰有些哭笑不得，扶着罗亚琼上了车。随后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道，罗总，送你回去吧。你住哪儿啊？

    罗亚琼闭着眼睛，却摇了摇头，不，我不想回去。回去连影子才两个人，好无聊，好冷清。

    这倒是给李峰出了一道难题，不禁有些为难地问道，那你想去哪儿啊？

    罗亚琼睁开眼睛，看了看车窗外马路上的霓虹灯闪烁，流光溢彩在眼前掠过，神志稍稍清醒了些，无所谓地说道，开着车子兜兜风，随便找个地方聊聊天，都可以啊。就是不想回去。

    正在开车的李峰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罗亚琼一眼，一个女强人单身生活的寂寞难耐，都已经写在她的脸上了。设身处地想想，其实也能感同身受。他想了想才说道，那我们去K歌如何？

    也许此话正合罗亚琼的心意，像个小孩那样天真地拍着手笑道，好啊好啊，早就听说你的粤语歌很拿手，百闻不如一见哦。

    找到附近的一家歌厅，一个不大的包厢。刚在沙发上坐下，有服务生进来，问他们想要喝点什么，罗亚琼脱口而出，拿一箱啤酒来！李峰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还喝啊？罗亚琼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就泡两杯绿茶吧。

    到了这会，罗亚琼才差不多酒醒了，脸色从刚才的涨得通红，继而惨白，渐渐恢复正常。主动为李峰点了好几首粤语歌。然后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倾，双手支着下巴，专心致志地欣赏着李峰那像极了张学友的浑厚嗓音。

    李峰笑着说，今天可不是我的个人演唱会，也该你一展歌喉了？

    罗亚琼谦逊地说自己的嗓子不行，就别献丑了。实在是拗不过他，才点了《千千阙歌》之类。李峰发现，罗亚琼所擅长的，基本上都是流行于九零年代中期，应该是她大学时代的保留曲目。从一个人点歌的喜好，基本上可以看出她的品味。只喜欢自己年轻时的那些老歌的，与当下的流行大体已经完全隔膜。但是作为一个只专注于事业的女强人而言，似乎又再正常不过。

    渐渐地，罗亚琼渐入佳境，越唱越嗨，成了“麦霸”。就在此时，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李峰马上识趣地关小了音响。

    刚一接听电话，罗亚琼便有些火大，说起了上海话，说着说着便走了出去。好一会才又进来，将手机扔在沙发上，脸色有些难看，又让服务生开了一瓶红酒，举起酒杯对李峰说，来，我请你喝。说完便一饮而尽。

    看到李峰一直保持沉默，罗亚琼有些憋不住了，你就不想知道，是谁给我打的电话？

    李峰微笑道，那还用猜吗，除了你老公，还能有谁？

    罗亚琼点点头，又猛喝一杯，差点呛着，眼圈有些红红的。

    李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你慢点喝。一直没听你提起过，你家里的情况。当然，这种事涉及个人隐私，也不好随便问。你说对吧？

    罗亚琼苦笑着摇摇头说，有什么好说的？和绝大多数中国人的家庭生活都差不多。只不过我跟他都有自己的工作。我离开上海三四年，他被公司派去北方也有两年多了，也是一家大型国企，他是工程师。平时聚少离多。留个儿子在上海，由奶奶带着。基本上，每逢周末我才回去一次。他倒好，两三个月才难得回一趟上海。今天刚回家，儿子又发烧了，半夜里带着儿子去医院打吊针。回来就咣咣咣地冲着我发火。还说这样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早晚得离婚。哦，那平时每个星期天我照顾儿子，半夜里背着儿子上医院的事，又不是没碰到过。我什么时候跟他发过牢骚？

    李峰什么也没说，心想说什么都不合适。于是又给她和自己倒了点红酒，举杯碰了一下，也算是安慰。

    罗亚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对不起，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是跟你，我就是憋不住，什么都想说。有时候夜深人静时，自己想想，我一个女人。整天风风火火的，像个女强人似的，我难道不累吗？这个圈子里，但凡是认识我的，都说我的酒量好。但是说实话，这几年，三年换了四个岗位，每到一地，都是人生地不熟的，都得重新开始，连可以聊聊天的朋友都几乎没有。每天忙死累死，八小时之外又没什么业余爱好。除了借着喝酒，可以暂时麻醉一下自己的神经，然后一觉睡到天亮，你说我还能做什么？

    掏心掏肺的一番肺腑之言，让李峰不由得重新打量着坐在身边的这个女人。卸下了坚硬的盔甲，褪去强硬的外表，脸颊绯红，目光迷离，鬓角的发梢有些凌乱，曲线毕露的上半身稍稍前倾，胸脯微微起伏，心跳明显加速。看上去是那么柔弱无助，活脱脱一福小女人的腔调。

    哪怕是再铁石心肠的男人，此刻也恐怕难以无动于衷。

    李峰轻轻地拍了拍罗亚琼的肩膀说，谢谢你，对我这么坦率。我们是多年前的老友重逢，也是很好的合作伙伴。比你年长三四岁，如果不嫌弃，也可以把我当作你的大哥。我想，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我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心里有什么不开心的，假如不愿意跟别人说，就跟我说，好吗？

    罗亚琼转过头来望着他，目光里有诧异，更有惊喜。于是又斟满酒杯，与他碰杯。

    李峰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还有一个要求，你能做到吗？

    什么？

    以后尽量少喝酒。不是说不能喝，千万别喝过量，尤其是高度白酒。难道你不知道，小酌怡情暴饮伤身的道理吗？

    罗亚琼放下酒杯笑道，好吧，我听阿哥的，今晚最后一杯了。

    谁也没有再点歌。屏幕上自动播放的，是张国荣和辛晓琪的《深情相拥》，一首深情款款的情歌。也许是受到氛围的感染，罗亚琼斜着身体靠近了李峰，头枕着他的臂弯，呼吸均匀，双目微阖。李峰伸出手去，搂住了她的肩膀，能感觉到她的身体的温暖柔软，也能嗅到她的头发上一股芳芳的味道。

    《深情相拥》还在一遍遍地循环播放，歌声悠扬，如同这无尽的长夜。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相依相偎，就这么享受着温馨静谧的迷人氛围。

    真的希望，这温馨静谧能长些，再长些，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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