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在什么地方？薛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四处张望，只见自己站在一条荒无人烟的大路上，不知来处，也不知该去往何方。

    天上有一弯凄凄惨惨的月，并几颗零零散散的星。他往远处张望，却只看得到冷雾迷蒙，一团团地彼此缠绕着，根本看不到远处的景物。

    这时却听得人声近了，他警惕地回过头去，只见几个沈家家丁服色的人，一路走，一路道，“便是姑爷又怎么样？老太太不让他活，他就是不能活！”“他若是活了，咱们便活不了了！老太太的手段你还不知道吗？”

    他心头一紧，一股浓重的绝望欺了上来，原来他这样逃，还是逃不掉吗？然而此处空阔，避无可避，若是被沈老夫人的人追上，岂不是死定了？

    他又惊又慌，却见那几人从自己身边走过去，就像不曾看见他一样，急匆匆地走到迷雾深处去了。

    他正奇怪，又听得一阵车轮响，转过脸看见一架红木马车徐徐驶来。那马车十分怪异，又大又长，竟然做成个棺材的模样。前头四匹马拉着车，却半丝蹄声不闻。车子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忽地，那拉车人却猛地一扭头，转过来死死看着他，他惊得向后一退。

    那人高髻玄衣，一张老脸涂得雪白，却难掩满面丘壑，唇点得血也似红，对着他开口道，“早告诉过你不要招惹我的女儿，如今倒好，她死了，你还活着。”

    “我的辛夷！她为什么死？你为什么活？你赔她的性命给我！”沈老夫人面目蓦然狰狞，伸出双手冲着他扑过来。他心头大骇，往后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地，却见她“砰”一声化作了烟尘，和马车一起，在他眼前消失了。

    薛缜额头、背脊都冒出了冷汗，勉力支撑着想站起来，却觉得浑身力乏。

    “喂，站起来啊！”一只纤纤玉手，向他伸过来。他抬起头，跃入眼帘的是一张最熟悉不过的脸。她穿着大红的嫁衣，眉目宛然，笑靥如花，对着他伸着手，“快站起来啊，不然女儿都要笑话你了！”

    “辛夷……”薛缜的眼泪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落在他的衣襟上，迅速地积成一小滩，倒映着月光，比水晶还亮。

    “这条路不好，你快离了这儿。”沈辛夷站在他面前，微微扬着脸看着他，“没了我，他们都想害你，你快离了这儿。”

    薛缜将她牢牢抱进怀里，失而复得一般，“我能去哪儿？你告诉我，我一个人能去哪儿？”

    沈辛夷在他怀抱里低声笑了起来，“说什么孩子话，你堂堂七尺男儿，何处不能安身立命？不要这样没志气，不然，我可要瞧不起你了。”

    她从他怀里挣出来，伸手替他抹干了眼泪。她的手很软，也很暖，“好了，我要走了，已经耽搁了不少时候了。”

    薛缜听了这话，连忙伸手要去拉她，却拉了个空。

    “好好照顾阿灼，也好好照顾你自己，你我缘悭，这一世，就是这样了。”她还是笑微微的，眼底却浮现出两点晶莹，“我走了，你保重。”

    “辛夷！辛夷！”她的身影也渐渐地消失在迷雾中，变得越来越小。薛缜心头大急，死命去追，一边大喊着她的名字，“辛夷！别走！”

    “辛夷！你去哪儿？！”他猛然坐起，浑身汗如雨下，面容也颇有几分狞然，倒惊得床边一人差点跌下板凳来。

    “你醒啦？”顾泽芝稳住了身子，往他脸上看去，“身上觉得怎么样？还有哪里疼么？”

    薛缜皱了皱眉，这时才看清面前人，脸微微红了红，“顾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哥哥守了半夜，我刚叫他去睡了。”顾泽芝站起身来，去拧了个手巾给他，又去桌边倒了一杯清水，“韩大夫也说，你这会儿怕是该醒了。”

    薛缜从她手中接过茶杯，触手温热，心里也微微升起一股暖意。

    “多谢顾小姐和顾少爷高义，薛某明日便走，不会给顾家添麻烦的。”见薛缜稍微恢复了气力，便要下床，顾泽芝连忙扶住他。

    “你要走，我不拦你，只是也得养得差不多再走。”顾泽芝听薛缜主动说要走的话，心里轻松了大半。她也有些私心，薛缜的事情，她也从顾苍离那儿听了个七七八八，毕竟顾沈两家现在还没撕破脸，若她一意孤行地藏着沈家如今的对头，到底有些不妥，说不定，日后还会有无尽的麻烦。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内疚，前一世薛缜不避嫌疑地救她，这一世他遭了难，自己却这样瞻前顾后。她一念至此，脸都红了，“按理说，就算将你带回清池也没什么的，只是……”

    只是形势比人强，薛缜本就不是小孩子了，她又是重活过一世的人，深知有些事情，“想不想”和“能不能”之间相去甚远。

    “我和哥哥明日接姑姑回清池，韩大夫会收留你几日，哥哥起来了，再来同你说话。”顾泽芝将薛缜原扶着躺下，“以后有事，就请找人送信与我。”

    薛缜静静地望着她，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看起来还只是个小姑娘，却口齿清晰、行事利落，假以时日，绝非池中之物。

    “谢谢你。”他对着顾泽芝点了点头，“大恩无以为报，薛某都记在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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