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沈明远是个世间最能自说自话的人。他外粗内细，既然开了口，心中便是早定下了章程。?“你平日说我偏宠春绯、又看重老大，不关心你和那孽障，哼，真是冤枉了我！”沈明远白了沈夫人一眼，抖了抖衣裳，“我早替他想好了，清池顾家的女儿，今年也有十五六岁了！”

    “豁啷”一声，沈夫人本在一边端着茶盏，原本准备无论沈明远怎么游说，都要闭目打坐装菩萨的，听了这话却手一软，那细白骨瓷的茶杯就落地开花，“老爷，安儿说亲可是大事，您不要信口开河！”

    “哦？”沈明远气得眉目倒竖，“我信口开河？你倒是说说，顾家姑娘哪里不好？退一万步，以顾谢桥的家世为人，他的女儿，还配不上你那个逆子吗？”

    沈夫人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装高贵大度，从椅子上站起来，几步就赶到沈明远跟前，“什么顾家的女儿？面都没见过一回就要娶来做媳妇？顾谢桥的婆娘死得早，一直没续弦吧？没有亲娘教养，能有什么好的？我不要安儿娶那样的丫头！”

    “哎呀你这个女人！”沈明远身子乱战，“你是想气死我！你倒是亲娘，养出那样的孽子，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倒轮得到你来看不起别人？”

    沈夫人也被气得直向后倒，一时便口不择言起来，“沈明远！你别太过分！别叫我说出好听的来！什么顾谢桥的女儿，别给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找幌子遮盖了！”她奋力一手推开上来搀扶的小丫鬟，“清池顾家可不只一个女儿待字闺中呢！你那老情人，要不要一并娶回来啊？！”

    “你！”沈明远双目圆瞪，高高地举起了手来，眼看就要一巴掌摔在沈夫人妆容精致的脸上！

    满屋下人都惊得呆了，有眼色的赶紧跑出去叫人，其他的都跪在地上，满屋鸦雀无声，只能听见沈明远粗重的鼻息。

    沈夫人却丝毫不惧，死死地望着他的眼睛，“你今天有本事就打死我！我何雪轻嫁进你们沈家二十几年，服侍长辈、管理家事都是我分内之事，不求你沈明远记得我的辛苦。”

    她又气又伤，眼泪忍不住地涌了出来，“我替你养了两个儿子，还给你纳妾，你去问问，锦平有没有我这么贤惠的？”她心里此刻又悔又痛，要不是自己一时心软，允了春绯那贱人进门生下孩子，今天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今天你为了个八字还没一撇儿的儿媳妇就要动手打我，是哪一家的道理？”沈夫人狠狠抹一把眼泪，她平日脂粉用得浓，一抹下去脸上露出暗黄的皮肤来，黄黄白白的几道，看着又滑稽，又可怜。

    沈明远被她问住了，那手也就不好意思往下挥。恰好这时沈韫严夫妇并沈韫安都得了下人的报信，急急忙忙地赶了进来。他总不能当着儿子儿媳的面打沈夫人，便讪讪地垂下了手。

    春绯姨娘自然也是得了信儿的，却根本不往这边儿来。听了小丫鬟的回报，依旧笑眯眯地坐在窗下，拿着一团毛线，手里的长竹针戳个不停。

    倒是沈宝珠，听闹得厉害，自己也静不下心来练钢笔字。她搁下笔，抬起头来望着春绯姨娘，“姨娘不去看看？让爹爹别那么生气。”

    春绯姨娘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我的傻姑娘，你可心疼心疼你娘我吧，这个时候过去，可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沈宝珠被她说得脸上红红的，只好低下头道，“您今天说那话，也怪不得太太生气。再说，又何苦牵扯上大嫂呢？”

    春绯姨娘手顿了顿，讥诮地一笑，“你爹早就想替你那不成器的二哥找个媳妇儿，好来管管他。太太生怕儿子娶了媳妇儿跟她不亲，又跟大少爷似的，才次次横加拦阻。我不过顺着你爹的意思说，又有什么不对的？”

    “那也不用连累大嫂啊，大嫂对我不错，进咱们家门日子又短，您让她恨上您，又有什么好处？”

    春绯姨娘心里不屑，可她的心思，即便是对着亲生的女儿，也是不能吐露半个字的。

    她转了转脸色，放下毛线团，走到沈宝珠跟前来哄她，“还是我们姑娘长大了，看事情比我透彻，这件事是姨娘欠考虑啦，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沈宝珠看着面前这张笑脸，和自己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可是这么多年，她从来没看透这个生养自己的女人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时间久了，也只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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