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终于和朝思暮想的顾苍离见面之后，白萼的心情一直都很好。

    “你不吃早餐怎么行？”白萼娘也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这日清早，她躲在卧房门边偷偷瞧着喜滋滋梳洗完毕，准备要出门的女儿，到底没忍住，掀开门帘走了出来，“厨房里有我昨晚做的千层糕，你带几块去商行里吃。”

    白萼愣了愣，不忍心拒绝母亲的好意，点了点头，“好。”

    白萼娘欲言又止，又怕自己一个克制不住，又说出些叫白萼伤心、同自己哭闹的话，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她放下帘子，正要转身，就听见隔着一道门帘，白萼低低道，“娘，最近日头大，没事儿别上外头去，要买什么，我下班了会带回来。”

    她许久不曾这样同母亲说话了，白萼娘眼眶一热，泪水便涌了出来，虽然鼻间酸涩，心头却是十分温暖，就像是回到了以前虽然只有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却是温馨和乐的日子。

    这时候的她还不知道，这便是她生前，听到白萼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白萼一手拎着装着千层糕的小网兜，一边挎着一个竹柄的阴丹士林蓝布包，走在清晨人迹尚稀的马路上，心情一如既往地好。

    她娘的手艺她知道，不仅中西各式菜肴都做得好，点心也十分拿手。这千层糕最费时费工，算起来也有两三年没做了，今天恰好顾苍离说好了会来接她下班，他倒是有口福！

    她想着心上人，唇角便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谁知她这副含情脉脉的样子落在另一个人眼里，却叫她气得连眼都红了。

    “喂！你给我站住！”白萼好端端走着路，忽然觉得自己挎包的带子被人狠狠扽了一把，扯得她往后一倒，好看的眉头便紧紧蹙了起来，“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她一向朴素，这一天也是一样，身上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旗袍，虽然没什么花样纹路，却在高高的领子边缘细细掐了一圈玉簪花纹，显得别出心裁。窄窄的五分袖口箍着她纤细修长的手臂，上头戴着一只珍珠手环，那却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物事。

    她容色秀雅，一头乌发梳成两个辫子，又用月白色的丝带结成一个漂亮的花髻，站在清晨淡金的阳光下，虽不觉惊艳，却让人入了眼也入了心。

    虽然十分信任顾苍离的眼光，可是在亲眼看到情敌的刹那，沈宝珠还是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似乎都顺着指尖静悄悄地流走了。

    她不禁瞧了瞧自己身上，一色水红的短旗袍裙，上头绣着大朵大朵的折枝蔷薇，自己的头发是剪短了的，扯着白萼的手上戴着镶宝金手钏和翡翠碧玺珠链，生生地刺痛了她的双眼。

    原来他喜欢的人，和自己一点都不一样。

    沈宝珠想失声痛哭，却死死忍住，她咬着下唇，望着白萼俏丽的容颜，呼吸声大得似乎都能惊扰了人们的清梦。

    偏偏白萼不仅不生气，看见她这个样子，反而担心地伸手欲扶，“这位姑娘，你没事儿吧？”

    我怎么没事儿？我怎么会没事儿？我是大大的有事儿！

    沈宝珠被她这一句问话似乎拉回了现实，她死命摔开了白萼的手，方才的勇气又一滴滴地流回了她的身体，她装作没看见白萼眼中的诧异和善意，梗着脖子问道，“是不是你，勾引的顾大哥？”

    白萼这才认出了面前之人，她原是沈宝珠的学姐，二人因为顾泽芝的缘故，在学校也见过几次面，只是后来她不再去学校，沈宝珠又换了发型，这样猛地遇上，一时竟没认出来。

    “原来是沈小姐。”白萼伸出手抚平了自己的包带，“沈小姐说什么勾引不勾引的，我不知道。”

    顾苍离住在沈家大宅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可她不知道，不过这么短短的时间，他就能引得人家的千金对他动了春心。若不是当事人此刻气势汹汹地站在自己面前，白萼还真想笑几声。

    “别装蒜了。”沈宝珠见她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益发怒气填膺，她是沈明远的女儿，自然懂得何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何况加上春绯姨娘的帮忙，将顾苍离心上人的身世打探清楚，并不算什么费力气的事情，“我知道你，你娘原先是学校的厨娘，后来辞了工，你本来订了亲的，想必是看着顾家家大业大，不惜食言毁约，自己巴巴儿跑去退了婚，被人家赶了出来，这才为了糊口出来做事的。”

    她到底年纪还小，深以自己的洞察力为豪，说起话来一副得意的口吻，心里既然已经觉得白萼是勾搭顾苍离的罪魁祸首了，自然是要将她的画皮扒下来才能收兵的。

    “真是莫名其妙。”白萼便是脾气再好，面对一个对自己爱人有着强烈好感、并且来对自己大兴问罪之师的豆蔻少女，也是没什么耐性的。若不是碍着沈宝珠是顾泽芝小姑的情面，只怕早在她张嘴的时候，就已经拂袖而去了。

    她不耐烦地转过了身子，“沈小姐是不是鸳鸯蝴蝶的小说看多了，这样会联想，不去做个作家，还真是屈才了。”

    沈宝珠见她这样就要走，自然是不甘愿了，连忙追上来挡住她去路，“怎么？被我说中了？你怕了？”

    白萼绕开她，脸色冰得如同能够滴下水一般，“我记得女校八点便要上晨课，沈小姐再纠缠，可就要迟了。”

    她看着沈宝珠在自己面前昂首挺胸如同一只骄傲的小孔雀一般的模样，心里发烦，说话便多了几分刻薄，“哦，也许沈小姐自诩身份，觉得违反学校纪律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那我可不得不佩服沈小姐了，只是我出身平凡人家，家中一草一纸还要我努力工作赚钱挣得，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在这儿应付无聊之人的无聊之事，沈小姐，恕我少陪了！”

    沈宝珠到底年轻，被她这一番话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张口结舌了半日，竟然眼睁睁看着白萼秀丽亭亭地远去了，才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足，“什么嘛！顾大哥就看上这样牙尖嘴利的女人！真是……”

    她在这儿气急败坏，已经走远的白萼也气得浑身都在细细颤抖。她这段时间以来的好心情，在这个早上，像是一幅珍贵的山水画突然被人泼上了一大片墨水一般，全部毁坏殆尽。

    她难免要抱怨顾苍离两句，“到底是个什么人，去人家家里住两天就惹了一屁股的桃花债，可见是个靠不住的！”

    在和沈宝珠相距一条街的地方，白萼也气得发狠，“瞧着吧，今儿见了他，非得好好问问不可！真是个爱招蜂引蝶的纨绔！”

    突然，她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那属于清晨特有的温暖光线被一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隔断了，鼻尖突然袭来一股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气味儿，似乎带着血腥气、尘土味儿，还有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

    “干什么……”白萼心头大惊，失声喊叫了起来，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已经被人箍住了，却依旧不肯放弃地大力乱挣，突觉后颈一痛，便软下了身子，失去了知觉。

    这一切来得迅疾如风，又是发生在清晨无人的大街上，待到附近楼上的住户因为听见有人惊叫披衣穿鞋打开窗户瞧的时候，只瞧见了一辆颜色黑沉沉的小汽车，挟着烟尘远去了……

    顾苍离直到了晚间，才知晓白萼失踪的事。

    他原本计划好了，等到白萼下班，便来接了她，再跟她回去接她娘，三个人一起去顾泽芝的“重楼”坐坐，因为沈宝珠突如其来的告白，也激起了他内心深处的不安。

    之前认为还能等的事情，他现在觉得一分钟都不想拖了，只要一想到与自己共度余生的人不是白萼，他就是在梦中，也能被吓得惊醒。

    无论白萼娘对他是什么态度，这一次，他会选择将自己的态度表达出来。

    心里惴惴不安了一整日，顾苍离都不敢提前给白萼打个电话知会一声。到底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让她高兴高兴，还是要承认面对刀枪利刃都不会退缩半步的顾大少爷竟然怕了，这两种思绪在他心头交错，倒惹得他一阵喜一阵忧，直像害了热病一般。

    离着白萼下班还有半个时辰，顾苍离便开车来到了商行，时间还早，他将车子停在了树荫遮蔽的街角，既不大惹眼，又能保证白萼一出现，他就能够看得到。

    谁知道直到了华灯初上，白萼也没有出现。

    最后一个人从商行里走了出门，掏出钥匙拉下了闸门，竟然是要锁门了。

    顾苍离从车子里窜了出来，几个箭步跃上了商行门前的台阶，拍了拍那人，“劳驾，商行里已经没人了么？”

    “没人了没人了，这么晚了，大家都已经回家去了。”那人头也不抬，自顾自地锁上了大门。顾苍离心头大震，他机械性地张开了嘴，耳朵里听到的却是一把十分陌生的声音，似乎并不是属于他的，“那么白小姐是什么时候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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