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苍离派人通知顾泽芝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

    顾泽芝已经睡下了，这段时间，因为不想和沈韫安同房，她一直以薛灼做噩梦为由，睡在女孩儿房里。

    深夜里的消息总是让人惊慌不安，绿云也是睡梦之中被惊醒的，披着一件褂子，急急忙忙来敲门，“小姐，少爷派人来说，白萼姑娘不见了！”

    顾泽芝素来浅眠，被吵醒之后一个翻身便坐了起来，眼里一片清明，并不像初醒的模样。

    她叫来奶娘，将薛灼交待好，一边急匆匆地套上旗袍，胡乱拂了拂头发，“我出去一趟，绿云会安排小厨房给表小姐做饭食，别人拿来的东西都不许入口，除了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谁叫都不许出去。”

    奶娘并不知道她为何这般郑重，可看她神色端然，也不敢造次，将头点得快到脚尖儿，嘴里连连应是。

    顾泽芝提步出门，望了望已经熄了灯的主卧房，眉头皱了皱，转过脸对绿云道，“二少爷起了，你就告诉他我有事，出门去了。”

    绿云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去，眼眸里是化不开的忧虑和担心。

    见到顾苍离的时候，顾泽芝有些愣怔。明明白日里见到的还是意气风发的兄长，怎么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他已经颓唐如斯？

    她不知道的是，在告诉她之前，顾苍离已经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在锦平城里独自寻找白萼找了几个钟头了。

    这儿到底不是清池，顾苍离并不那么熟悉，白萼失踪得悄无声息，根本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叫他无处下手。

    他也悄悄去白萼母女如今居住的小屋瞧过了，那屋子里却是一片漆黑，白萼娘似乎也并不在家。

    也许她也和自己一样，此时此刻正在焦急地寻找。

    顾苍离一念至此，心上突然涌起一股浓重的悲哀，一半是为白萼，一半是为白萼娘。

    可怜的白萼，也许在这人世间，只有他和她娘，才是没了她便不能活了。他虽然焦急，却也知道自己到底有办法有人力，而白萼娘，恐怕除了一对脚、一张口，便别无所有了吧。

    “哥哥，你别太着急了。”顾苍离坐在椅子上，身上的衣裳皱巴巴的，头发也乱糟糟的，听见顾泽芝的声音才抬起头来，眼里竟然是从未有过的茫然失措。

    “阿芝，白萼不见了。”顾泽芝听他声音里都有几分微不可查的颤抖，心里一酸，走上来握住顾苍离的手，“你先别急，咱们派人去找便是了。”

    顾苍离摇了摇头，“我找过了，没有找到，不仅她不见了，她娘也不在家里。”

    “咱们从清池带来的人，对锦平的情况多不熟悉，这事儿，怕是还得麻烦我公公，只是现在晚了，若是去打扰长辈，也不成个道理。”顾泽芝扶着顾苍离的肩膀，“路大叔对锦平熟得很，我先派人去请他帮忙找，也叫人送信到兰家去，他们人熟地熟肯定有办法的，等到早上了，就去求我公公。”

    事到如今，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了，顾苍离想了想，也点了点头。

    “你饿了吧？”顾泽芝像哄小孩一样对顾苍离道，“我先叫人去给你找点吃的，再洗把脸睡一会儿，等明儿精神好了，才能找到白萼啊！”

    到得第二日，沈明远知晓此事，自然不会吝惜人力，只说哪怕是将锦平翻个底朝天，也要帮着顾苍离兄妹将人找出来。

    顾泽芝这时才松了一口气，只是她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此事的始作俑者就在沈家大宅，就在他们身边。他们这头儿兴兴头头找人，那边儿早就漏了风出去，将白萼转移到他处了，甚至，那人还想着用白萼来做诱饵，引得顾家兄妹入瓮，倒真是好一个一石二鸟的计策。

    “想来二少奶奶家里头没有亲姐妹，是将那白姑娘当做异姓姐妹了，这几日操劳得都憔悴了。”顾泽芝几日跟着顾苍离在外奔波，好不容易瞅个空子回家来看看薛灼，冷不防就看到春绯姨娘，穿着一件银红旗袍，手里拎着个食盒，摇摇曳曳地走了进来。

    虽然一向对她不怎么兜揽，到底是长辈的妾室，顾泽芝总不好太失礼，见她进来也只有起身问好，“多谢姨娘还牵挂着。”

    “这是我亲手熬的竹笙乌骨鸡，最是滋补的，二少奶奶赏脸，便尝一些，也是我的一片心。”春绯姨娘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盈盈的，顾泽芝虽然不大吃别人送来的食物，可是当着她面，也不得不拿了调羹慢慢搅着碗中汤水，敷衍一番。

    “当着明人不说暗话，那白姑娘不过是外姓人家的女儿，二少奶奶和顾少爷就为了她恨不得将锦平闹个天翻地覆，怎么反而对自家的妹子，却毫不垂怜呢？”即便是犀利刁难，春绯姨娘也不忘娇笑着用手绢掩住了樱唇，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和顾泽芝说什么体己话呢。

    “果然来了。”顾泽芝心头冷笑，想要好生反驳两句，又觉得实在身上心里都十分疲惫，只有将调羹“叮”地一声掷回碗里，“姨娘这话是怎么说的？这样的话说出去对宝珠妹妹名声大有妨碍，姨娘就不怕吗？”

    “唉，宝珠不懂事。”春绯姨娘见她恼了，脸色微微一变，却还是维持着笑意，“那一晚得罪了顾少爷，被撅到姥姥家了，回到屋里就哭个不休，第二日眼圈儿都是红的，肿的像个蟠桃，我虽然身份下贱，到底是她亲娘，又怎么会不心疼呢？”

    若说一开始顾泽芝不过以为她是来替女儿打探情敌下落，听到这儿，她已经觉得浑身都泛起寒意了。

    春绯姨娘确实没说暗话，字里行间无非是暗示自己与白萼失踪之事大有关联，可是她不过是个深宅大院里的小小姨娘，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呢？

    “我打小儿，也是被拐子拐了出来的，那些人骗了姑娘，最爱藏在背人的地方调教得差不多了，才会往花街送。”春绯姨娘红唇吞吐，说出的话却叫顾泽芝不寒而栗，“我知道锦平也有这么几个地方，却不知道二少奶奶，敢不敢去瞧瞧呢，说不定啊，您要找的人，就在那儿呢！”……

    “你早干什么去了？”顾苍离大发雷霆，也不顾是在沈家做客，一脚便踢飞了地上的一只花盆，那花盆滴溜溜地飞了出去，砸在墙上粉碎一片，花土委地，瞧着十分凄凉。

    “是、是小姐不让奴婢说……”绿云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吓得膝盖都软了，“小姐说……若是白萼姑娘真遭了毒手，怕您见到心里难过……她说她是女的，没那么打眼……”

    “放屁！真是愚不可及！”顾苍离声若洪钟，“她脑子不清楚了，你也跟着胡闹，要你何用？”

    绿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姐说了，她若是六个时辰不回来，才许奴婢向您回报，而且还不能给沈家人知道，奴婢守着自鸣钟整整六个时辰，才、才敢来……”她觉得自己算得上是很恪尽职守了，怎么少爷还这么生气呢？

    “滚滚滚！”顾苍离险些被她气死，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去，虽然心头纷乱，到底没有丧失最后一丝清明的理智。

    她不让沈家人知道自己的去向，必然是有她的道理，不让知道，就不让知道吧！……

    但凡世上的花街，表面上灯红酒绿、红袖满楼，附近必有藏污纳垢之所。顾泽芝虽然已经着意低调装扮，可她一个生人，走在这种地方，还是十分显眼。

    那是一条逼仄的小巷，两旁都是低矮的平房，却不像寻常的四合院白日都敞着大门，家家户户门户紧闭，只有偶然能听见几声低泣和哭叫，透过那些破败的门墙传出来，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忽地，她听见一声十分熟悉的哭喊声，“不要！你别过来！”

    白萼？！那声音曾经陪伴她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最和缓的一段时光，她又怎么会听不出？

    顾泽芝伸手就要去推那门扇，可是电光火石间，她心头灵光一现，倏尔收回了手，急急转身就要离去。

    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果然是当局者迷，二少奶奶平日里多精明能干，没想到遇上自己在意的人，也会走出这样的昏招！”顾泽芝望着来人，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凉了，她有些不明白了，为什么面前站着的，会是沈夫人的贴身大丫鬟，芦苇？

    芦苇脸上还带着在沈家大宅里谦卑恭顺的神色，可她身后那四个劲装大汉却是个个的凶神恶煞，顾泽芝下意识想往后退，却死死咬着牙站住了，“你好大的胆子，没有主仆尊卑了不成？”

    芦苇脸上闪过一丝惶恐，居然还深深地福下身去，“真是对不住二少奶奶，可是奴婢也是身不由己。”她说完，便不敢再看顾泽芝一眼，只是往旁边闪开了两步。

    那四人见她这样举动，便面无表情地越过她，向顾泽芝步步逼了上来。

    “你们要做什么？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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