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一声极轻微的铃声,是沈宝珠脚上软缎子绣花鞋尖儿上缀着的两颗小小银铃彼此敲击发出的声音,正是这声音将沈韫安从癫狂的状态里拉了回来。
他猛地扭过头去,看到的,就是站在地上捂着嘴,泪流满面的沈宝珠。
沈宝珠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个非常可怕的噩梦,她想要逃,可又觉得双腿比灌了铅还重,连移动都不能移动分毫。
沈韫安一向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这时候也散乱了,一缕耷拉在额前,被汗水打得湿透了,看起来蔫搭搭的,显得他俊朗的面容格外狼狈。
他回过头,有些惊怕又有些凶狠地看着沈宝珠,一双眸子血红,跟沈明远死不瞑目流下血泪的眼睛恰好互相交映,看得沈宝珠一颗心好像被人用尖刀刺的千疮百孔一般痛。她身子一软,捂着胸口跪了下来,哭得一张脸都雪白了,她涕泪双流、口齿不清,可沈韫安却清清楚楚地听到她说,“哥哥,你把爹害死了!”
是我把爹害死了?!沈韫安如梦初醒,他惊讶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上头沾着沈明远口中的鲜血和已经凉透了的眼泪。他抬起头来,跃入眼帘的就是自己亲生父亲的尸身,他一对眼睛已经失去了色彩和光泽,却依旧执着地盯着他。沈韫安大惊失色,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连往后退去。
“不、不对,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沈韫安坐在地上,汗如雨下,脸色变得比一张纸还要白,他不断地摇着头,“不是我,不不不,不是我!”
偏偏沈宝珠的声音还在他耳边不断回响,“哥哥,你把爹害死了!”就是你,就是你沈韫安,亲手掐死了你爹!
“宝珠!”沈韫安突然伸手抓住妹妹,他的五指像一对铁钳一样,死死地钳住沈宝珠的双臂,他近乎狂热地看着她,“不是哥哥,哥哥不是有心的,你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沈宝珠一言不发,小脸却挣得通红,她想要摆脱沈韫安的桎梏,手脚并用地挣扎着。她没有办法再看沈韫安一眼,面前这个人很陌生,她似乎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
他俩虽然是同父异母,因着沈夫人和春绯姨娘的缘故,沈韫安也算不上对她多么真心。可说到底,她是沈家唯一的一个女孩儿,长得又玲珑可爱,行事也活泼中带有几分敦厚,沈韫安便是不喜欢她生母,对她也难免有几分疼爱。
沈宝珠不贪心,她知道自己和哥哥们身份有别,不可能得到像顾苍离对顾泽芝一般发自内心的怜惜和疼爱,可即便是那样,她也觉得很满足了。但是谁知道,老天偏偏连这点念想都不肯给她,让她亲眼看到哥哥杀害自己亲生父亲的可怕场景。
她拼命地要挣开沈韫安,沈韫安却更用力地抓住她,一对兄妹好像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彼此对峙,鼻子里都喷出了野兽才有的咻咻声。
“你放开我!”沈宝珠终于大叫出声,“你捏疼我了!”
沈韫安松了松手,却不肯放开她,“好妹妹,你别去跟别人说,好不好!”
“不好!”沈宝珠猛地抬起头来,眼睛比雪夜里的星辰还要亮,像两点淬过毒的匕首刀尖上的光,直直插进沈韫安的心底里去,“我要去告诉大哥你杀了爹!我要让锦平的每个人都知道!让天下的每个人都知道!你杀了爹!你沈韫安,杀了你的亲生父亲!”
“不是这样子的,”沈韫安将她拉近了,又神经质地死命摇头,“你听我说,不是这样子的,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你放开我!”沈宝珠忍无可忍,一脚踢了过去,自己的脸不知因为是羞愧还是愤恨,变得更红了。她现在已经顾不得这样的举动是多么没有教养不像个大家闺秀了,她只想尽快地离开这儿,离开已经变得越来越可怕的沈韫安。
沈韫安不提防,被她一脚踹在要害处,痛得瞬间松了手,在地上直打滚。
沈宝珠连忙趁机爬了起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疾步向外奔去。
沈韫安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她跑出了屋子,他想要阻拦,可那疼痛直钻入脑髓,让他无能为力……
沈夫人最近夜里睡得总不是太安稳,每每要芦苇跪在床边的脚踏上替她用美人拳捶着腰腿,方能渐渐睡去。
远远地从外头街上传来更漏声,屋子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小灯,芦苇已经睡眼撇斜,跪在脚踏上东倒西歪的,手里的美人拳也捶得没了章法。
沈夫人翻了个身,正要再度睡去,突然听见一声巨响,两扇门板霍地洞开,一阵冷风呼地卷了进来,吹得她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
“是谁?”她一个翻身坐起,芦苇也吓得丢了手中的美人拳,瞌睡全清醒了。
沈韫安像个鬼一样站在地上,整个人都在颤抖,却不忘对着芦苇恶狠狠地道,“滚出去!”
芦苇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沈夫人被儿子这副情状吓得要死,却还是支撑着披了衣服下床来,“安儿,你怎么了?”
沈韫安见了母亲,突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跪倒在地,去势凶猛,沈夫人都感觉听到了他膝盖骨碎裂的声音。他牢牢地抱住了沈夫人的双腿,“哇”地大哭了起来,“娘!娘我该怎么办?我把爹给杀了!”
沈夫人一时间没听明白沈韫安的话,还傻傻地问道,“你说什么?你把你爹怎么了?”
沈韫安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一个七尺男儿像个吃奶的孩子一样委顿在地,他脸上的皮肤又红又皱,跟新生出来的婴儿没什么两样,而他这个人,此刻也像个婴儿一般脆弱。
“我杀了爹了,我把爹杀死了!”沈韫安崩溃一般地叫了起来,沈夫人这时才如梦初醒,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感觉好像有人顺着她的天灵盖儿浇了一大桶雪水下来,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冻住了。
她的心里涌上了一种古怪的情感,她想嚎啕大哭,却又想哈哈大笑。沈明远死了,他终于死了,是被她宠爱的儿子杀死的,她只要一想,就觉得有些痛快,可是紧接而来的,就是能够溺毙人的空虚和失落。
而沈韫安还在疯狂地大叫,她狠狠地打了沈韫安一个耳光,将他打得一愣,接着要喷涌而出的哭号全部被堵了回去。
“还不住嘴!生怕别人听不见吗?”沈韫安呆呆地看着沈夫人,在他的记忆里,沈夫人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流露出这样狠戾却果断坚定的神情了。他自己都记不清,母亲上一回这样威严果敢的模样,是什么时候了。他只记得,似乎自春绯姨娘逐渐坐大之后,母亲就变成了一个婆婆妈妈成日里畏缩又神经质的普通妇人。
沈夫人蹲下来,紧紧地抱住儿子,像他小时候一样,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屋内一灯如豆,昏黄的灯光轻轻地笼罩着她,她整个人似乎在发光一样。她放柔了声音,“乖安儿,别怕,告诉娘,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儿了?”
沈韫安用衣袖擦了一把脸,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宝、宝珠……”他不安地看了沈夫人一眼,“宝珠看见了,宝珠还说、还说要告诉别人,要告诉大哥!”
沈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厉光,她放开了沈韫安,从地上站起身来,自己走到门前,高声说道,“来人,去给我请小姐过来!”
沈韫安缩在地上,听了这话身子就是一颤,“娘,为什么叫宝珠来?你让宝珠闭上嘴啊,我不要见宝珠!”
“你给我闭嘴!”沈夫人一改方才的慈母颜色,不耐烦地叱道,“你这个蠢材,做下这样的事情竟然还敢留下人证,你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死吗?”她越想越气,走过来伸手在沈韫安头上狠狠一推,“老娘前世不修,养了你这样的蠢货,这么大的人,还要老娘帮你擦屁股!”
沈韫安看着母亲,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他头一回从沈夫人嘴里听到这么多粗俗的话,也是头一回见到沈夫人这样利落地杀伐决断。
他就算再蠢笨,也知道沈宝珠这次是在劫难逃了。他的心微微地缩了一下,眼前突然出现了宝珠还是个小女孩儿时候的情形,她穿着一件洋红色的西洋纱裙子,笑眯眯地对他说,哥哥,你来追我呀……
“您……要对宝珠做什么?”沈韫安怯生生地问道。
沈夫人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笑得很慈和,“不做什么,宝珠那丫头太机灵了,为娘是她嫡母,总要教教她什么是‘非礼勿言’。”
沈韫安身子一抖,将头低了下去,他心里无比清楚,只有死人,才是非礼勿言……
沈夫人志在必得,没想到沈宝珠却让她扑了个空,“回夫人和二少爷的话,小姐她、她不在房里……”被派去带沈宝珠过来的下人也觉得奇怪,这么晚了,小姐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会到哪儿去呢?
“不在?不在还不去找?”沈夫人和沈韫安瞬间都面如土色,沈明远身子一直不好人所共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装殓了,在广而告之说他到底没熬过去,也是顺理成章,不会掀起什么风浪,可是若是让知道内情的沈宝珠跑出去,再说出些什么来,那沈韫安就别在想继续执掌锦平了。
那人连忙领命出去,可是将沈家老宅除了沈明远的院子之外都翻了个底儿掉,也没找到沈宝珠半根头发。
不仅她不在,她梳妆台上几件值钱的首饰也不见了,沈夫人站在庶女闺房门口,气得牙根儿痒痒,“小贱蹄子,跟她那个骚货娘一样的刁钻!”
“宝珠跑了、宝珠跑了,宝珠肯定是去找大哥了!”沈韫安一见沈宝珠不见了踪影,又要发作,他哭丧着脸望着沈夫人,“娘,怎么办,若是被大哥知道了,肯定要要了我的命了!”
“你总是慌慌张张地做什么?”沈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儿子一眼,她往四周望了望,凑近沈韫安的耳边,嘴里吐出的言语低沉又锋利,“你这会儿吓成这个样子,下手杀你爹的时候怎么不害怕?”
沈韫安差点又哭了出来,沈夫人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也不嫌丢人吗?”
“你还不派人在锦平城里找你妹妹,真等着她跑出城去吗?到时候天南海北,真就叫她走脱了,是你一世的麻烦!”沈夫人催促沈韫安,又替他宽心,“至于你大哥,这件事决不能让他知道,他娶了媳妇,跟咱们母子早就不是一条心了,跟你爹爹情分又深,若是知道,便像你说的,根本不会放过你。”
“好在,”沈夫人现在的心态也很奇怪,似乎这茫茫天地之间,只有自己和沈韫安相依为命,也是她亲生的沈韫严,倒成了外人了,“如今锦平你说话还是算数的,想不叫他知道,就能够不叫他知道,连你爹爹死了,都不要叫他知道!”
沈韫安现在脑子一片昏沉沉的,自然唯母命是从,听沈夫人这么说,自己连想也不想,只是一味点头,转身就去叫人满城搜寻自己的亲生妹妹了。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koudaixs.com。口袋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m.koudaixs.com
第172章 四十一 狠手弑父(2)
同类推荐:
仙踪幻影、校花始终如一,因为她是我未婚妻、杀手洗白手册、被发癫前男友强制爱了、365个儿童故事:智慧百宝箱、万法剑尊、科技纪元:星海征程、下南盗墓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