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在这儿了，回屋去陪陪我姑妈吧。”已是深夜，顾家老宅的厨房里却还亮着灯，顾泽芝系着一条蓝色扎染的布围裙，袖子卷到了肘弯，用一双长长的竹筷从锅子里往外捞面，一边对蹲在她脚边烧火的沈宝珠道。

    “顾家姑妈已经睡下了，我才过来的。”沈宝珠已经换下了来时的衣裳，现在穿着顾泽芝未嫁时候的一件银蓝色棉袍子，也许是在陈野俊处锻炼出来的，烧火的姿势已经很纯熟了。

    顾凌波自从大病一场之后，虽然在韩大夫和顾家众人的照料之下已经痊愈，身子却比不上原先的康健了，如今不仅更加消瘦，还容易困倦，总是很早就睡下了，这些日子和沈宝珠一见如故，有时候说话说得晚些，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我姑妈一辈子性子清冷，待谁都是淡淡的，唯独对你亲热，这可能就是缘分。”顾泽芝拿出四个青瓷大碗，“他们说话到这会儿，一定肚子饿了，大嫂子和玥儿也睡下了吗？”

    “玥儿不跟我睡，一天和阿灼在一起唧唧咕咕，没天没日的，连晚上都不消停。”涂芳凝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靠在门边看着顾泽芝笑，“男人们都说时势造英雄，我看呐，这时势也能造厨娘呢。”

    “好坏的人，”顾泽芝笑着嗔了她一句，“不来帮忙不说，还站着说风凉话呢，你就是这么当大嫂子的？”

    涂芳凝慢慢地踱过来，也卷起袖子，帮着又整治了几道下酒菜。她这样的旧时闺秀，女红烹饪都是自幼就学起的，即便多年养尊处优，这些本事却没有一分一秒丢下过。

    “还真是真人不露相，”顾泽芝有些惊讶地望着涂芳凝，像是从来没见过她一样，“你这一手都能跟黄妈媲美了，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想必是觉得我们不配吃你做的饭菜吧。”

    “少油嘴。”涂芳凝夹起一筷虾子冬笋让顾泽芝尝尝咸淡，“我和宝珠大哥在宛亭的时候，不好意思麻烦苏家，也是为了安全，饭食都是我亲手整治，还不是好好将玥儿喂得这样大了。”对于自己的厨艺，她也是得意的。

    “好好好，好得很，他们一定吃得肚子滚圆。”顾泽芝连连点头，“绿云她们也歇下了，还劳烦你们跟我一起去送饭，也省得又叫下人麻烦。”

    涂芳凝自然没有二话，手脚利落地拿了亮个大红木食盒，亲自将几碗面和菜蔬妥妥帖帖地分开放在里头，盖上盖子，就要和顾泽芝一同出门。

    蹲在地上的沈宝珠慢慢站起身子来，用脚尖儿蹭着灶前飞出的黑灰，嗫嚅着道，“顾姐姐、大嫂，我、我还是不去了吧……”她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泪盈于眶，“我和我姨娘做错了事情，害了顾大哥和白小姐一辈子，我知道，我实在是没脸去见顾大哥了。”

    顾泽芝和涂芳凝对视了一眼，涂芳凝还好，顾泽芝和白萼本就是好友，如今却目睹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悲惨境况，每每想起，心头都是愁绪万千，她尚且如此，何况深爱白萼的顾苍离呢？沈宝珠有这样的觉悟和心思，实在是让她又欣慰，也难过。

    “那你就先回去歇着吧。”她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拍了拍沈宝珠的肩头，打发她出去了。

    她也无意责怪沈宝珠，毕竟少女怀春，爱上一个英俊男子，在戏本子里也是一桩佳话，可惜，人生如戏又不如戏，人生比戏残酷多了。而事到如今，也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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