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这一日清早，大雪初霁，活泼泼的日头映照着满地残留的积雪，无数金光在白雪上跳跃，照射着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成一滩晶莹。

    “虽然化了雪，可也不暖和，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做什么，还穿这么单薄？”薛缜将自己的大氅给站在窗边，呆呆望着外头的顾泽芝披上，半嗔地问道。

    “没什么，想起一些事情。”顾泽芝微微侧过脸，看着薛缜一笑，“你把衣裳给我穿了，自己不冷吗？”

    “我皮糙肉厚的不打紧，可不要冻坏我的小阿芝。”薛缜将顾泽芝连人带大氅搂在怀里，下巴挨着她的头发，装模作样地深深嗅了一口，“嗯，我的小阿芝就是特别香，连头发丝都有股莲花的香气。”

    顾泽芝红了脸要挣开，却被他牢牢地抱住，只有捶了他的胳膊一下，“不害臊！也不怕人瞧见！”

    薛缜将鼻子又往她头发里埋了埋，声音有些低沉地道，“不怕，我抱着我老婆，有什么害臊的？”

    “瞎说！谁是你老婆啦？”顾泽芝脸更红了，声音也低了下来，“再说，我一个离过婚的女人，也不是什么‘小阿芝’，你这个人，真是不嫌肉麻！”

    “我比你大那么多，你就是七老八十了，我叫你‘小阿芝’也没有错，有什么肉麻的？”薛缜将她又往自己怀里箍了箍，嘴巴来到她的耳畔，声音魅惑又极富磁性，“方才在想什么呢？跟我说说啊！”

    顾泽芝的耳朵本来就敏感，被他热烘烘的气息包裹着，顿时觉得一阵酥麻，从脚下升了起来，爬过腰际，就像有千万只小虫一样，又麻又痒地钻进她心底里。

    她觉得自己站都站不住了，身子一个劲儿地往薛缜怀里倒去。她的脸已经红得像天边的彩霞一样，心里也知道这样是不成体统、不合规矩的，可是偏偏控制不了。

    “你放开我，小心等会儿有人来了。”她的声音细如蚊蚋，“你这个人，怎么这么……”

    她接下来的抱怨的话，都被薛缜用唇，默默地堵了回去。

    薛缜将她整个人都转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吻上了她娇嫩的唇瓣。

    顾泽芝被他的举动，唬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了，她虽然跟沈韫安早有夫妻之实，可是从来没有这样，被一个自己也倾心爱慕的男子亲吻过。

    她的手神经质地揪住薛缜的前襟，怔怔地睁着眼睛，看着薛缜的鼻子和眼睫毛离自己越来越近，还很有闲情逸致地数起他的眼睫毛来，一根、两根、三根……希望借此，来转移自己紧张的情绪。

    薛缜原本闭着眼睛吻得尽兴，结果半日也等不到顾泽芝的回应，睁开眼一看，就见自己怀中人如同一只受惊的鹌鹑一样，满眼的不可置信和讶异的神情。

    “傻子，瞧什么呢？”虽然正在柔情缱绻之时，他也不禁失笑，松开了顾泽芝已经微微红肿的嘴唇，“你睁着眼睛干什么？”

    “我……你……”顾泽芝的脸快要烧起来了，是啊，她睁着眼睛做什么？怎么这么不害臊？她后悔得舌根儿都冒凉水，嗫嚅了半日，终于吐出一句囫囵话儿，“你、你的睫毛好密！”……

    薛缜哈哈大笑起来，他对顾泽芝的喜爱，简直是无以复加，言语无法描述的。他看着她混合了少女清纯和少妇风韵的脸庞，手指温柔地划过她清秀的眉目，最终停留在她的耳边。

    他轻轻地捧起顾泽芝的脸，“阿芝，一辈子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顾泽芝又羞了起来，可是薛缜目光灼灼，他眼里的深情要将她烧得化了。她觉得天地间都是他的目光织就的网，自己已经无处可逃了。

    “嗯。”她大着胆子回应道，长期以来的愤懑和悲伤似乎都被他这一句话融化了，她伸出手去，紧紧地环住了薛缜精壮的腰肢，“你也不要离开我，我真的受不了了。”

    薛缜听她这样说，心里发起疼来，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顾泽芝搂得更紧一点，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她，好像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晚上怕黑睡不着觉，顾谢桥也是这样，轻轻地拍着她。

    “刚才在想什么呢？”过了许久，感受到顾泽芝的情绪渐渐平静了，薛缜才又问道。顾泽芝望着外头的眼神空洞又迷茫，十足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有些担心。

    顾泽芝自然不会告诉他，今日的天气，和她重生的那天，是一模一样的。她想到那一天，自己也是这样，站在窗前，看着外头未化的积雪，整个人都沉浸在死后重生的不可思议和劫后余生的喜悦之中。

    那时候的她，满怀对重活一世的憧憬。她曾经天真地将向沈韫安和姚湛露等人复仇，当做自己重生的唯一目的，可是这些年过去了，她觉得那个执念，离自己忽远忽近，却逐渐地变淡了，也许终有一日，自己再也触摸不到它了。

    她重生一世，再度获得了父亲的宠爱，却无力挽救他战死沙场的厄运；她重生一世，有幸认识了白萼和兰葳葳两位至交好友，却在面对她们如花生命被风雨摧残的时候无计可施；她重生一世，数次与沈韫安和姚湛露针锋相对，可他们至今还赫赫扬扬地活在世上；她重生一世，知晓了小叔叔和奇诡身世，却无法改变他的傀儡命运；她重生一世，改变了姑姑红颜早逝的命运，却无法让她重获健康；她重生一世，护得沈韫严一家三口的平安，却无法替他夺回执掌锦平的权势……她似乎做了很多事，又似乎什么都没做，她的重生，远远不算成功，可真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吗？

    她抬起头，用双手捧住薛缜的脸，仔细地凝视着他。他已经不年轻了，可是面部线条硬朗，眼神清澈而坚定，一望即知是可以依靠终身的良人。

    她微微踮起脚尖，轻轻地在他嘴角亲了亲，“我想我爹了，我们去看看他，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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