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牧心黯淡无光的眼眸终于动了移动，似乎在判断眼前这人是真是幻。

    过了片刻，她才点了点头：“苏姐姐一道吧。”

    皇宫这个豺狼虎豹的窝，她实在不放心苏如是一人在这。

    只差了一个御书房跟来的太监去皇后那说一声，韩卿尘便打横抱起阮牧心，大大咧咧地从翊坤宫出去。

    “你快放我下来。”

    阮牧心急了，且不说一路上宫人异样的目光，这不是给苏姐姐日后笑话她平添说头吗。

    韩卿尘无所顾忌，见她又羞又臊的模样，总算有了几分往日神采，这才放下心来，将她稳稳地放在地上，但左手握着她的右手始终不松开。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主动地与她肌肤之亲，意识到这点，韩卿尘显得有些不自然，好在阮牧心没看向他。

    掌中传来了温暖柔软的触感，让他更加笃定，这是他的妻子，只是……

    他诧异地看着阮牧心，她的虎口处竟有茧，若非常年持剑之人，这个位置不该生茧。

    阮家有女，从小体弱不宜习武，但轻功卓越，这是阮家情报上的一条。

    韩卿尘又回想起他们在澄州荒郊相遇的场景，三个弱质女流敢在荒郊主动搭讪两个来路不明的陌生男子，必定有所依仗。

    而这依仗，就是她自己。

    她的秘密，还真是不少。

    韩卿尘嘴角勾起一抹探究的笑容，她对他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或许她会对他有所隐瞒，但绝不会有欺骗。

    “年幼时，有一回城外战事方息，我仗着是主将的女儿且身子娇小，偷偷溜到城墙上，墙上有个小洞，我垫垫脚刚好够得上。”

    阮牧心突然自言自语，韩卿尘静静听着，这确实是她会做的事。

    “透过那个洞，我第一次见到血流成河、残肢断体遍地，两方士兵拉着板车在尘土未息的战场上，寻找尚有生息的战友，饿极了的野狗，红着眼啃食着奄奄一息的活人。”

    阮牧心抬起头，透过她的眼睛仿佛能看到那个萦绕着她的噩梦。

    “我看见，那个人的手拼命地想要抬起，用力地努动嘴巴，想要叫住从他身边经过的敌人。

    他想活下去，但对方只看了眼发现是敌方阵营的，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下一刻，一只浑身沾满血的野狗咬断了他的脖子。”

    韩卿尘作为一个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领，他清楚地知道那种场面会给一个年幼的孩子带来多大的冲击。

    他有股抱住她告诉她一切有他的冲动，但他忍住了，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

    宫门口，苏如是下了轿子，同阮牧心上了锦王府的马车，韩卿尘改骑马同行。

    “心儿，今天是我连累你了。”苏如是低着头心怀愧疚道。

    以阮牧心的能力，听到犬吠时便可跃上树干上躲避，若非为了行动不便的她，也不必受此惊吓。

    “皇后设局，哪是那么好躲的。”

    阮牧心从暗格中取出一件毛毯，盖在苏如是脚上，避免她受凉。

    “你是说……”苏如是震惊地坐直了身子，她回想事发前后经过，不解道：“可是，那狗是三公主养着的，关系甚密。她平日里便目无法纪，纵狗咬伤宫人的事也有先例。

    要说皇后，她虽被宫人护着，但凤钗也掉了两只，额头不知被哪个宫人冲撞，起了淤青，徐芸芸同样仪容不整，不像是事先知道情况的样子。”

    “那狗冲过来的时候，狂吠不止、兴奋异常，显然是有人给它喂了不该吃的东西。

    韩念婉平日虽嚣张跋扈，但毕竟还是小孩子，和这卷毛狗情谊深厚，不会这么做。

    我自小怕狗，不是什么秘密。若在惊恐中，将你撞入湖中，亦或是宫人将你拉入湖中，有个三长两短，她便可栽赃借机挑起两王之间的矛盾，就算事后被人发现端倪，也可全部推到一个六岁孩童身上。”

    阮牧心在抚平心绪后认真思考了今天进宫的前前后后，现在想来，皇后一开始故意让苏如是难堪，不过是为了让她们放松警惕罢了。

    阮牧心推开窗，韩卿尘骑马随行一旁，前方疾驰而来一列人马。

    “大哥。”阮牧心叫了一声。

    阮明璟神色紧张，见是锦王府的马车，当下调转马车，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驱马从前面绕道阮牧心所在一侧。

    简单行礼后，他压低声音道：“出事了，据乞丐报案，郁金河道永安桥的桥洞下，发现一具男尸，张大人和阿哲已经赶过去，经辨认，是怀渊的礼部侍郎张栋。”

    此话一出，阮牧心和韩卿尘皆是一惊。

    怀渊礼部侍郎和蒙面女子私下碰面，是重要证人，关键时刻，竟出事了。

    “杀人灭口。”韩卿尘冷冷吐出四个字。

    只一晃神的功夫，阮牧心已经下了马车，韩卿尘伸出手，阮牧心借力顺利上了马。

    “驾！”

    “大哥，苏姐姐就交给你了。”

    两人共乘一骑已拉开一段距离，阮牧心坐在韩卿尘前面，有些费劲地扭头交代阮明璟。

    宽阔的大道上，一对人马静静等着，目不斜视。

    “苏姐姐？”

    阮明璟往马车里看去，果然，里面还坐着一人，面色红润有些不自在。

    “你是……苏如是？”

    阮明璟有些不确定，时隔十几年，他早就忘了小时候苏如是长什么模样，况且女大十八变，怪不得他认不出来。

    苏如是有些窘迫，她不断地捻着毯子上的毛，眼前这个高大俊朗的男子可是她幼年时的冤家，每回见他，非吵即打。

    阮牧心就这样管自己走了，留下她在这里独自尴尬，她有些讷讷地开口：“是，家父武安候苏远弋。”

    阮明璟还是有些不确定，他轻拍马儿脖子往前走两步，稍稍往马车方向探了探头，又深思了片刻，疑惑不解道：“你真是苏如是？怎么变得这般娇弱模样了？”

    “不对。”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改口道：“你现在应该是成王妃了，还没恭喜你呢，恭喜恭喜。对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切磋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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