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郊区一处别院外的角落里，一群人猫着腰躲在树灌丛中。

    “这地方，感觉阴森森的，我跟你说，这种别院，通常是主人家要出来踏青的时候才会让人提前打扫，要么，就跟那舞姬说的一样，用来养外室用的……”

    冯缨突然撇头去看赵衡，给了自己一耳刮子。

    他这嘴巴哟，真是不知道分场合，好在赵衡专心盯着宅门，并没注意到他说什么。

    阮明哲耐着性子，示意他别说话，小心打草惊蛇。

    今日黄昏后，他又去了趟寻欢楼，正好碰上冯赵二人，为了试探虚实，以他们名义点了古璇献舞。

    果然，一开始坊主还执意说古璇已经离开乐坊，不过好在最终拗不过冯缨出手阔绰，这才扭扭捏捏地将人请来。

    赵衡冯缨见他们二人实在别扭，干脆将二人赶到另一个房间去，眼不见心不烦。

    再三确认过周边无人后，阮明哲将古璇逼至角落，古璇退无可退，主动认错，坦白自己不应该给他下媚药。

    “媚药？”阮明哲重复了一遍，却是反问的语气。

    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西曲大皇子叶泽死于‘须尽欢’，与你所下之药同宗同源，你来自西曲，之前叶泽闹事之时，你就极为害怕被他看见真容，当时我只道你是被那场面吓到了，现在想来，你们应该认识，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古璇大惊，她的眼神飘忽不定，不敢直视阮明哲，叶泽死了，她原以为在天宿可以高枕无忧了，没想到……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古璇慌张地坐在梳妆镜前，拿起梳子打理头发，却被阮明哲一把抢去。

    “拿反了。”阮明哲将梳子反过来，又还给了她。

    “谢……谢谢。”古璇心神不宁地接过，可她的心思已经败露无疑。

    “三年前，甘州大旱，流民聚集天都城外，当时有人报官，流民暴动，我带人赶到时，人群已经散开，一个被瓜分了行囊的女子躲在墙根下哭泣，那个女子，是你。”阮明哲将往事娓娓道来。

    当时古璇身上的衣服虽然已旧，甚至磨出了几个破洞，但可以看出，那是上好的料子裁成的。

    她容貌出众，举止不凡，一点都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反倒是落魄的世家小姐，故而他对她的印象非常深刻。

    在乐坊中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认出来，她是当年流民暴乱中被抢了行囊的女子。

    只是当年，处理完事务的他又特意回去找过，但一部分流民被安顿入城，一部分则被遣返，天都城大，早已觅不得她踪影。

    古璇眼中除了震惊，只剩下委屈，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对她伸出手的鲜衣怒马少年郎。

    她终于卸下长久以来为了迎客而练习的假笑，露出自己本来面目，眼角含愁离恨生。

    当年，自进天都城后，她带着阮明哲为她找回的银两，精打细算，勉强过日，但不到一年，手中银钱所剩无几。

    不得已，她学过织布、在酒楼后厨帮过工、做过摊贩，就这样勉勉强强可以可以度日。

    后来寻欢楼的坊主见她长得好，与她签下契书，她开始一边帮忙做杂事，一边开始学习跳舞，直到有一天，再次见到阮明哲，只是那时的他，已是闻名天都的纨绔子弟。

    古璇仰起头直视阮明哲的打量，她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当年的那个少年郎一直没变，她和其他人一样，被表象骗了而已。

    只是……

    古璇突然别过头去，看向镜中自己，黯然神伤。

    在阮明哲以为她什么都不会说，将要走的时候，古璇开口了。

    “我乃西曲宗室常怀王之女叶澜。”

    阮明哲怔在原地，没想到她竟是西曲皇族，他立马警惕起来，叶澜却是痴笑一声，继续将她的身世细细说来。

    “我爹是西曲皇帝的堂兄，大皇子叶泽的亲王叔，向来支持立叶铭为储，但叶帝迟迟不立储，自然就会有人耐不住性子，叶铭就是其中一个。

    有天，一个神秘人找到叶泽，说只需给出极低的价格，就会提供上好的铁矿给他，只是与之同时，他也会给同是二皇子的叶铭，扬言，最后谁能坐上皇位，就和谁长久合作。”

    叶澜有些累了，卸下珠钗支起脑袋继续说道：“叶泽向来会讨叶帝欢心，自己花大价钱买下铁矿后直接献给了叶帝。

    叶铭则是通过我爹的手，偷偷建了军工坊，用那上品铁矿打造兵器。

    呵，我爹也是糊涂，听信了叶铭的鬼话，最后事迹败露的时候，和天宿神秘人接头往来的是他，打造武器的地盘是他名下的，私藏武器的还是他。

    证据齐全，谋反罪名扣下来，叶铭反倒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常怀王府落得个抄家灭门的下场。”

    说起这段往事时，叶澜没有哭，她的目光空洞，仿佛是见到了广场上数百常怀王府主仆跪地待屠的场景，当年行刑用的正是常怀王奉二皇子叶铭之命打造的刀剑。

    可笑，叶澜毫不留情地将眼角蓄的泪擦去，她因为带着幼弟去寺里上香而躲过一劫。

    然而，西曲到处都是他们的通缉令，已无他们的容身之地，凭着在书房外偷听到的“天都”二字，她带着幼弟随着偷渡的船只，躲在熏臭的货仓下通过天宿边境。

    只是幼弟年小，经不起这般波折，又因甘州大旱，最终葬在了异国他乡。

    思及此，叶澜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普天之大，她孤苦伶仃、再无家人。

    她曾草草了解自己的生命，却被一农妇救了下来，缸中有米以粒计，却将稀粥赠与她。

    阮明哲动容，掏出袖中锦帕递给她，她却没接过去。

    叶澜抬起头来，早已泪流满面，她坦白着，将自己的心思毫无保留地摊开摆在阮明哲面前。

    “或许最初，是对叶铭和那个神秘人的仇恨支撑着我徒步走到了天都。

    我擅花鸟图，原以为可凭此技艺在这风生水起，再慢慢找出那个神秘人。谁料我的画，却因出于女子之手，落得个形神具无的评价，只值三文铜钱。

    我在这里连活下去都如此艰难，不怕你笑话，我给你下药，不是为了套取信息，或是利用你找到那个神秘人，我只是想离开这个强颜欢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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