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陷入一片静寂，阮牧心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出声安抚他支离破碎的灵魂，亦或是高高在上地痛骂他草菅人命、唯恐天下不乱。

    他是受害者，又是加害人，他要让天下为他不幸的年少陪葬。

    昏睡了太久，阮牧心并不觉得困倦，陆清文不知去了哪里。

    她索性起身倚靠窗旁，放眼四周，黑暗静寂，仿若身处无人荒岭，可终究是在天宿。

    她捡起窗柩上被风吹落的竹叶，细细转动端详。

    自清醒以来，所见只有二人，就算算上庖厨，不过四五人，而眼前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林子里，却有着数十人的气息流动。

    陆清文早就做好了逃跑的准备，眼下全城戒严，他又要用什么法子逃出生天。

    而他，又是否平安无事……

    阮牧心脑中思绪万千，眼下不知陆清文下一步的计划，也只能静观其变，他也许已经发现了她留下的线索，她不能无所事事地等下去。

    手里转动着那片叶子，她沉下心来运转周身内力。

    此处偏僻，也只能借内力千里传音了。

    世人皆道阮家的草包千金身子虚弱，无人知她功力深厚，只是常常受制于自身体弱，从未施展于外人面前，此事连阮青宣也不知。

    陆清文的房间紧挨着阮牧心的屋子，竹音声起，他放下手中信件，轻步到窗边，靠在窗边静静听着，却未探出头去。

    他不是没听过她在宫宴上弹琴，说实在的，敷衍至极，与现下的乐声相比，大相径庭，想来当时是有意藏拙。

    想到这，陆清文嘴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

    只是这竹音婉转，却听不出是哪个大家的曲子。

    “主上……”

    陆清文竖起食指，阻止影子继续说下去，待竹音落他才抬脚走回书案前。

    “何事？”

    陆清文的声音透着不悦，仿若听曲时的温柔宛若只是虚幻，消失的无影无踪。

    影子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用舌头的唾液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他忙不迭道：“禀主上，您要查的事有眉目了。怀渊礼部侍郎死前还曾多次偷偷与武安侯苏远弋会面，此事就连长孙泓都不知情……”

    影子顿了一下，及时收住嘴，武安侯私会怀渊使臣，只要是明眼人就能瞧得出他早已叛变，何需他多嘴。

    影子垂首盯着自己的影子，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的眉头突然皱起，悄悄挪了位置，直到自己的影子完全隐藏在陆清文影子之中，这才满意地舒展开。

    陆清文对他的这些小动作全然不知，影子是他三年前在天都城外的难民群中物色中的。

    原是武艺高超的镖师，一场水患，流离失所、无以为家，为了给病逝的老父亲一个体面的棺椁，辛苦混进城去应聘看家护院，不料被猴耍了一番打出城去，伤寒不退，险些小命不保。

    “还有何事？”陆清文偏过头来，冷冷问道。

    影子立马收敛起嘴角的笑意，犹豫道：“主上……阮牧心乃锦王妃，与您不是……”

    “你可知我当初为何救你？”

    影子被反问怔在那里，仿佛被定住了穴道一般。

    当初他带着老父亲来到天都，原本打算投靠早年借了他家钱在天都城扎根的伯父，不料造化弄人，父亲身染恶疾，他也被伯父一家羞辱一番撵了出去。

    但他并非无能之辈，被撵之后打算找看家护院的活计，给父亲一副好棺椁，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可天都城里的世家大族，视他们这种人为草芥。

    他永远也忘不了，在徐家的护院比试中，明明拔得头筹大出风采的他，被几个徐家侍卫轮番戏耍，误闯后院，只因拉住意外跌落台阶的大小姐，就被几人棍棒相加，奄奄一息打出城去。

    嫌恶、恶心，徐芸芸甩开他手时的眼神无比尖锐无比。

    “丢出去，别死在了府里，脏。”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处理一只猫狗似的，在一群婢女的簇拥下离开。

    他被丢在城外的荒野上，就连一同流落的难民都对他嗤之以鼻，溃烂不愈的伤口、连续不断的高热让他几度在生死边缘徘徊。

    直到一个倾国倾城的男子如神明般从他眼前降临。自此，他便有了新身份，影子。

    影子，顾名思义，不得出现在人前。

    除了主上，极少人知道他的存在，无论是处置那些雪云猫，还是铜州铁矿，皆是出自他手。

    原先他以为，他不过是主上随手捡的一条命，主上要的就是他卖命，可东宫命案之后，他知道，他在主上心中，也是个人。

    徐芸芸，堂堂徐家嫡女、东宫太子妃，本该以极不光彩的方式死去，若说主上是为了往日几句嘲笑之词，是万不会做到这个程度的。

    他想，这其中也有一份是替他报仇吧。

    “主上仁慈，怜悯属下。”影子坚定道。

    “仁慈？呵！”陆清文自讽地笑出声来，“这世上知我面目又道我仁慈的，你倒是第一个。”

    影子有些心疼，三年前，他早已孤苦伶仃，主上不仅仅是他的主子，更是他的神，即便是与怀渊、西曲暗通曲款，即便他不知主上为何如此痛恨皇室，他都坚信，这是他们欠他的，都是他们罪有应得。

    “当初最先发现你的，是心儿。”说到阮牧心时，陆清文的神色不再冷淡，“她去布施的路上，看到你在徐家的比试里拔得头筹，却在第二日将死在城外，见我文弱，便建议我收你做护卫，算起来，她才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去守着她，务必恭敬。”

    “是！”

    影子不再多语，锦王妃阮牧心在主上心中，是特别的存在，她对他虽有恩，但真正将自己从死亡线上拉出来的，终究是主上。

    阮牧心困极了，她从不轻易施展功力，有谨防他人发现的顾忌，也是因为她的身子虚弱属实不假，每次都会耗费极大的精力，只是这次，比往常都更累。

    或许，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想到所有努力可能功亏一篑，不甘自心底涌起。

    忽然，她的脑中浮现韩卿尘的身影，她精心设计的巧遇，终究是将自己也搭进去了。

    “谁？”阮牧心察觉门外有人影伫立，她撑起身子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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