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朕登基，已经走过了十八年有余，你也在这个我天宿储君位置上稳坐十八年，这十八年来，即便你天资不如尘儿，努力也较安儿次之，朕也从未动过易储之心。”

    不知道是身体还未恢复太过虚弱，还是对韩卿元太过失望，晧德帝的声音交织着无力、无奈。

    韩卿元如坐针毡，再也坐不住了，他早已褪去华服，形容枯槁。

    自晧德帝醒来后无召不见，他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心中酸涩痛苦。

    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其中是否有悔意，悔自己没有抓住机会，“顺势而为”。

    这几日他夜夜不能寐，等的就是今日的审判。

    “儿臣冤枉！”

    韩卿元跪在地上，以额重重触地，他的声音在殿内回响，只是短短四字太过苍白无力。

    陆家和他本就一体，就算没有陆清文伪造他指使犯案的书信，他也逃脱不了干系，更难以堵不住悠悠众口。

    “你可知道其中缘由？”

    晧德帝似乎没有听到他在喊冤，而是直接反问他。

    韩卿元依旧低着头，地面的冰凉自额头传递至全身，让他保持着清醒。

    他回道：“儿臣清楚。东黎灭国惨训尤在昨日。父皇早早立储，一是断了他人非分之想，不愿见到兄弟纷争、手足相残。二是稳定人心，修生养息、积蓄国力。

    父皇，儿臣深知父皇良苦用心，亦不敢贪求无厌。”

    韩卿元仿佛找到了突破口，抬起头来，两行清泪。

    “陆清文所行之事，儿臣一无所知，亦不可能助纣为虐。

    儿臣自知资质平庸，故自年少起就以父皇为榜样，跟随父皇学习治国理政，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独当一面，替父皇分忧。”

    皇弟都聪慧，但锦王自小离宫，儿臣对他，更多的是怜悯之情。成王处处相争，却也犹身后猛虎，激励儿臣加倍努力。

    诚然，儿臣时时担心会被皇弟夺了储位。

    皇城内外，天下皆知，父皇盛宠皇贵妃长孙氏和她所出的锦王，锦王自小聪慧，儿臣每日提心吊胆，恐有朝一日储位易主。直到长孙氏亡故、锦王被送离天都，儿臣好不容易松了口气。

    可是成王又暗暗使劲，父皇渐渐开始重用成王，凡地方棘手之事，皆命其处理，以此磨练，成王在朝中、在民间收获人心。

    儿臣实在惶恐，若因此而落罪，儿臣绝无二话。

    可是父皇，儿臣从未做过通敌杀手足之举，更未萌生过篡位之心啊！

    父皇，赤子之心天地可鉴，儿臣恳请父皇垂怜！”

    韩卿元又一叩首，额头重重捶在地面上。

    皓德帝终是叹了口气，把头别过去。

    倾尽全力培养的继承人，太让他失望了。

    天宿的储君，而应有博远之志、识才之能、容人之量，要控权握柄、知人善任、杀伐果断、 明治善理、高瞻远瞩、勤于政务。

    无论蒙冤与否，都应挺直脊梁，刚而不屈。

    文韬武略，那是臣子应具备的，身为帝王，只需用尽天下才，治理天下事。

    这么多年来，韩卿元自始至终将劲用错了地方，谢宴所授的帝王权术，他是半分没学进去。

    皓德帝失望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再在这里留下的必要了。

    他一手撑在茶几上，缓缓站了起来，向殿门走去，背影单薄又孤独。

    “你降生时，朕还在怀渊为质，正在筹谋联合怀渊西曲灭东黎。听闻喜讯，喜不自胜，执笔顿足迟迟不敢下墨。

    ‘元’为首、为根本，自你出生，朕便已下定决心，要你做天宿未来的帝王。尘儿擅武功、安儿擅文治，他们二人，本该是你最坚强的左膀右臂。

    哎！我们父子，终究走上了同样的路。在陆家案尘埃落定前，你就在这偌大的东宫里，好好想想吧。”

    殿门随着闷响又被关上，韩卿元就这样跪在地上许久，直到侧妃李若烟端着小食进来，才回过神来。

    地牢昏暗，即便落为阶下囚，陆霆也是曾为天宿披甲而战、抛头洒血的英雄，底下的人丝毫不敢有所怠慢，更不敢滥用私刑。

    但从英雄到阶下囚，还是一夜白了头，没了老当益壮的气派。

    陆霆独坐石壁前，铁窗之外月光倾泻，落在他的白发上仿佛上了霜，更显凄凉。

    晧德帝在他身后驻足已久，长盛欲让人搬张椅子来，晧德帝却突然开了口：“转过来吧，朕知道你醒着。”

    陆霆的肩膀软了下去，睁开眼仰望铁窗之外皎洁月光，语气平静道：“臣此一生，半生戎马半生叹。陆家出了反贼，臣无颜面对陛下。

    早知道是今天这个结局，臣甘愿就做个屠夫，宰一辈子猪羊，不复踏入这繁华盛地。”

    晧德帝命人打开锁链后，挥退众人，独自进了牢笼，在小长凳上坐下。

    他自顾自倒了杯不知放了多久的水，仰头灌下。

    “当年之事，是朕对不住他，若非为了护送朕离开，而不小心让他落下马车，他也不会受那侮辱，更不会……哎……”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是臣子本分。臣自知竖子罪孽深重，只求陛下留其一命，臣死而无悔！”

    陆霆转过身后，又跪了下去，郑重地磕了响头。

    皓德帝终是不忍，根据京兆府的调查，陆清文所行之事，陆霆并不知晓。

    他伸出手去要扶陆霆，对方却纹丝未动，只得作罢。

    “陆清文所作所为，任何一件拎出来，都足以抄家灭门。赏罚分明，方能平治天下。老陆啊，你是在给朕出难题啊。”

    皓德帝站起身来，双手负在背后，居高临下地凝视陆霆。

    终归君是君，臣是臣。再多情分在这面前，都脆不堪击。

    西曲献上的骏马抵达天都后，就拉到城防营进行训练。

    叶泽死去多日，肉体一直放在冰棺中保存，然而从天都到西曲皇城，路程遥远，又因天气渐暖，半途腐化的可能性太高。

    为彰显仁义，皓德帝下令，命沿途驿站备好冰块，供西曲取用，至于他们用不用，就另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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