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致远又差点一口气没顺，缓了一会，又是磕头又是呼号。

    “秀才跑回村里通知大家，谁料西曲人见自己败露，竟直接屠村。

    这是秀才临死前写的，我大字不识几个，打小跑得快，秀才写好后让我顺着南边跑。我就一直跑一直跑，他们一直追一直追，跑着跑着，我以为我死定了，是一个叫魏茂德的将军救了我，他让人骑马载我来天都，找大理寺。

    对，找大理寺，他说大理寺的人会带我见殿下。

    武安候反了！武安候反了！殿下，同安村尽数被屠，求殿下为我们做主啊！”

    韩卿元的手还在不停地颤抖，血书上所述与孙致远所言无二。

    苏远弋反了，今日所传捷报皆是假象，韩卿元头痛欲裂，突然间脑中一片空白。

    “魏茂德乃锦王麾下重将，你是在哪碰到他的？”阮明璟抓住关键问道。

    孙致远想了一下，不确定地说道：“我……我一辈子没出过石城，也不识几个字……但我听见那将军说什么一定要守住什么铁矿。”

    “哦对了对了，他还让我说……说西曲和怀渊结盟，请殿下派兵支援。”

    “铜州。”阮明璟若有所思，“锦王将人派到铜州，只怕前方战事不容乐观，殿下。”

    “殿下！”

    阮明璟又喊了一声，韩卿元回过神来，吩咐宫人将孙致远带下去安顿好。

    “来人，去武安候府将……”

    他突然想起来，因为苏如是逃婚，武安候夫人亲自去灵州赔罪，现在的武安侯府早就人去楼空。

    他不得不接受苏远弋真的叛变了的事实。

    平日里慷慨陈词的文武官员此刻都噤声无言，外面明明风和日丽，偏偏额间后背发汗不止。

    如果苏远弋自接管涂城后就开城引狼入室，那西曲军现在恐怕已经深入天宿腹地，天都危矣！

    “殿下，锦王分散了兵力支援他城，离殇城现在的处境也不容乐观，离殇城破，怀渊大军便可联手西曲铁骑，后果不堪设想，臣愿领兵，支援前线！”

    阮明璟的声音铿锵有力，可韩卿元像是被定在那似的。

    他感受史无前例的紧张，呆呆地从椅子上站起，将满朝文武留在殿中面面相觑。

    宗庙里挂着天宿历代祖宗的画像，韩卿元就跪在最中间的蒲团上，他俯身叩地，向列祖列宗虔心忏悔自己的罪过。

    大家心里都清楚，倘若不调将，以韩卿尘之能，守着涂城，即便苏远弋大开离殇城放怀渊进来，也有把握可以将怀渊再打回去。

    如今这局面，石城已破，离殇城还守不守得住，不好说。

    韩卿元罢朝一日，突然召集大臣，他的眼底青黑，彻夜未眠，眸中注满阴鸷。

    “西曲军正在向天都逼近，孤今日以天都为中心，部署防卫线，命尔等誓死保卫天都！”

    他并不打算同他们商量，直接命令道：“成王，孤命尔率军两万奔赴灵州，作为我天都城的第一道防线。”

    太监将军令交给韩卿安后，他又立刻转向阮明璟，将阮明璟安排在第二道防线，又命楚国公和南阳侯镇守天都城，负责最后一道防线。

    所有人走出御书房的时候，脸上皆是凝重。

    韩卿元现在听不进任何谏言，下定决心要死守天都城，天都城固然重要，但若前线失守，他们固守一城负隅顽抗，最终也抵不住怀渊西曲的进攻。

    “南阳侯请留步。”宫门口，韩卿安叫住阮青宣。

    自阮家与韩卿尘联姻后，他甚少与阮青宣搭话，此时摒弃前嫌，忧心道：“前线危急，兵力却以天都城为中心分布，本王担心……”

    “王爷所忧正是老臣所虑，事已至此，我们……诶，那是……”

    阮青宣被一声巨响吸引，定睛看向空中，只看到一个大影飞掠而过，他转身上马，跟韩卿安简单告别后，便和阮明璟驱马回府。

    “果真是你。”

    见到老友，阮青宣脸上总算有一丝喜色，可看到虚渺老人身上血迹未干，还在给青御鸟上药，他顿感不妙。

    “怎么回事，难道你们遇上西曲军了？”

    虚渺老人点点头，没多说什么，昏迷在地的青御鸟不安地呜鸣一声，他叹了口气，上药的手法也轻了许多。

    “老友啊，待会烦请你带我进宫一趟，苏远弋反了，引狼入室，边境几城沦陷，战火已经烧到了澄州，老朽这一生，怕是要败在他身上了。”

    虚渺老人眼中有泪，阮青宣听不懂他后半句话的意思，见青御鸟身上的伤联想到他们这一路上的遭遇，也不多问，让阮明哲备好马车。

    不料虚渺老人突然来气：“不必，牵马来，老朽还不到这般孱弱不堪的地步。”

    阮青宣不满韩卿元的安排，让阮明哲带虚渺老人进宫，他和阮明璟一同进了书房，直至过了午时才出。

    虚渺老人在御书房外的百级台阶下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日头正盛，长盛不忍这个百余岁老人受烈日灼烧之苦，特意命人取伞来，又转身进去通传。

    半晌，御书房的门才慢慢打开，长盛亲自下台阶带虚渺老人入殿中，阮明哲随行左右。

    殿中皆是以徐丘明为核心的文臣，亦是韩卿元的势力所在，所有人都看着大门处，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阮明哲向前快走半步走挡在虚渺老人身侧，却被一只手虚移开来。

    虚渺老人身上的灰袍虽沾满血迹污垢，即使须发全白，皮肤发皱，脊背却是挺得笔直。

    “先帝在时，曾许老朽不跪之便，殿下当不会在此虚礼上为难老朽吧。”

    虚渺老人先发制人，蔑视地扫视一圈，最后直视韩卿元的眼睛。

    无礼之至，却任他们也无法指摘。

    “老人家说要见孤，所为何事？”

    韩卿元盯着那双浑浊却颇有力量的眼珠子，告诉自己不能示弱。

    他很清楚，眼前这个老人是韩卿尘的师父，听闻是位世外高人，虽未开口，但心中也已猜到七七八八，原以为晾他半个时辰，就会知难而退，没想到连长盛都偏帮外人。

    “长盛，给老人家搬张椅子。”韩卿元目光朝下瞥了眼折子，淡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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