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吃紧，天都城内的街道集市也没了往日繁华，酒楼日落关门，摊贩早早收摊，路上行人行色匆匆，他们也不知道在忙碌什么。

    “你小子心野了，翅膀硬了，战场是什么地方，那是会要了你小命的地方，你是不是成心要我老赵家绝后！”

    挂着“赵”氏灯笼的华贵马车在城外宽敞大道上快速驶过，卷起一阵风沙，落叶卷啊卷，最后被甩到了角落才停下来。

    “赵伯父，赵衡他也是……”

    “你闭嘴！他糊涂你也糊涂，一个两个不学无术，上了战场也只有给人当箭靶子的份。”

    ……

    骂骂咧咧声渐行渐远，擦肩而过的行人也不过回头瞅一眼热闹，便提着自己的东西匆匆回家去。

    赵衡、冯缨憋着一口气，双手揣着袖兜曲着脚，一人缩在一个角落里，差一点，就差一点，他们就报上名了。

    阮明哲有才，凭自己本事坐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替天宿百姓伸张正义，同是天都纨绔三少一员，他们也不想像只蠹虫一般，躺在祖辈的功德簿上，坐享其成。

    正值家国危难，匹夫有责，不正是他们大展抱负的好时候吗。

    赵睿鼻孔里出着大气，瞧那两只犟驴听不进去话的样子，抬起手，举了半天，最后“啪”地一声拍在自己大腿上。

    车顶的鸟扑腾一下，飞走了。

    “爹，停车，停车！”

    赵衡突然扒着窗户大喊，赵睿和冯缨同时向外看去，阮明哲正带人巡视棚户一带。

    这里本是一片荒地，因为涌进天都的难民太多，阮明上奏在这一带搭建棚屋，用于暂时安置难民。

    无家可归的孩童正围绕在古璇身旁，唱着天真烂漫的童谣，他们脸上的笑无邪纯真，为远处干活的大人驱散了愁霾。

    马车还未停稳，冯缨已经先行一步跳下马车。

    赵衡对着赵睿嘿嘿一笑：“既不让我参军，那我做些其他，您总不能阻止了吧。”

    赵睿没有阻止，冷脸命车夫驱马离开，却直到看不见了才舍得放下帘子。

    “长大了呀。”赵睿撇去没几滴的眼泪，甚是感慨。

    只是感动并没持续多久，次日他便发现府中收藏的几个前朝玉盏被不翼而飞，一问才知是被赵衡拿去当了，当场抄起家法一顿追。

    若非储君旨意来得及时，赵衡至少要半个月才能下床。

    众大臣聚集在宫门口，直到成王的马车停下，才都纷纷闭了口。

    韩卿元坐在龙椅侧方，居高临下地看着秦海推着轮椅上的韩卿安一步一步走进来。

    那个令他忌惮了将近二十年的弟弟，真的残了，自古以来，便没有立身有残者为储君的先例。

    韩卿元不停地抓着椅子的把手，只觉得自己心里闷闷的，说不出来的滋味。

    早早就准备好的旨意，论功行赏，一切按照规章礼制来，他与韩卿安之间并无什么多少体己话可说。

    他来到翊坤宫外，自先帝出事以来，他几乎是将他母后，如今的太后陆静萱软禁宫中，已经许久没来看她了，门口的太监见到他时，撒腿就跑进去通传。

    “呵，原来本宫还有一个儿子。”

    陆静萱依旧雍容华贵，她斜着倚坐在凤椅之上，只是瞧了一眼韩卿元，便把眼睛闭上。

    在秦海示意下，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下。

    “母后，四弟废了。”

    韩卿元站在阴影里，再往前一步，便可踩进阳光里，他的声音很平静，却也没有多余的感情。

    陆静萱却是激动地从凤椅上跑了下来，抓着韩卿元的胳膊。

    “当真？”

    韩卿元皱着眉头点了一下头，这里没有外人，陆静萱放肆地笑了出来：“哈哈哈，这下看淑妃那个贱人如何和本宫争。”

    “元儿，快，现在就把你舅舅从牢里放出来，那些事都是陆清文一个人做的，与你无关，与陆家无关。

    眼下三国大乱，正是用人的时候，只要借怀渊西曲的手除掉韩卿尘，至于韩卿华那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就更简单了，到时候即便先帝另有遗诏，这皇位也只能是你的。”

    陆静萱越说越激动，丝毫没看到韩卿元眼底的失望。

    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这就是从本该母仪天下的女子口中说出来的话。

    原本他期盼能在这里得到一丝慰藉，让疲惫不堪的灵魂得到片刻的歇息，现在看来，都是笑话一场。

    他的脑中又想起了韩卿安方才在大殿中说的话。

    “殿下的封赏，恕臣不敢冒领，这是属于在灵州所有牺牲的将士的，如果可以，希望殿下能将赏赐分给将士家属。”韩卿安语气诚恳，早就褪去了当初的傲气，平实真诚。

    “这么多年来，臣被储位蒙蔽了心智，错过了人生至真至美，往日与殿下多有冲突，殿下宽仁，不计臣之过。

    灵州一行，让臣深刻意识到自己身为亲王贵胄，享天下百姓之养，身上的担子有多重，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西曲也曾许出了丰厚的条件，但臣知道，臣的身上肩负着一城百姓的希望寄托，臣不能退，哪怕只是一步，便是置城中万千百姓于无边炼狱。”

    殿下身为天宿之主，身上压力是臣无可比拟，臣虽腿脚不便，但若需要臣献绵薄之力，臣定当义不容辞。”

    ……

    “元儿，你怎么了？”陆静萱总算察觉到韩卿元情绪不对劲了，她小心翼翼地轻拍他的肩膀，叫唤着他的名字。

    回过神的韩卿元向前走了几步，迎着窗外的光深吸一口气。

    “元儿，母后知你心善，但自古以来，善者成不了王，机不可失，你当向你父皇一般，除手……”

    “母后！”韩卿元转过身来，脸上一片阴翳，这是他第一次对陆静萱怒吼。

    他又转过身去，胸膛起伏，尽量自己平复心绪。

    “父皇登基之初便立我为太子，并非我聪慧优秀，这些年来，即便我多次犯错，韩卿尘和韩卿安能力在我之上，父皇亦不曾动过易储之心，他一直都希望我们兄弟能齐心，共同带领天宿走向辉煌。”

    翊坤宫的大门再次紧闭，贴身宫女匆匆跑了殿内，最在乎脸面的太后竟倒在地上，盯着宫门的方向，喃喃自语。

    她的耳边不停地回响着韩卿元离去前的话“母后，你错了，错的彻底”。

    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呀，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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