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有时不只代表皇族的利益，也代表普天下广大士族的利益。

    有雄心大志，只想做到政治清明、百姓富庶、国力强大的皇子郭荣如果继承大统，士族利益自然不能得到保全，因此被士家势力所提防，也是张永德和李重进被推上前台争夺继承人的目的。

    近日，郭荣被封为晋王，又掌管京都治安和参与朝政，如此明确的信号本来应该让几方的继位之争冷静下来。不想，这个信号反倒掀起了周朝中各方势力间利益争斗的滔天之浪。

    武进经过定州一战，成为了大周少有的文武兼修的小将，也为晋王郭荣收作嫡系。晋王能否顺利继位，也成了关乎武进的未来或者说武家未来的最关键节点。

    除了朝廷的一些事，武进的人生大事也到了该结果的时候。

    这一年，武进已经十八岁，而徐梅儿也已十六岁，这个年纪在古时结婚已经算大龄了。隋唐时法定结婚年龄是男子二十、女子十五岁，后来为了增加人口改成了男十五岁、女十三岁。后汉时虽然后来又改成了男十八，女子十五，实际上民间娶亲的年纪差不多都是男十五岁、女十三岁，连不少政治联姻的士族也如此。

    这样看，就理解为什么武进被催婚了。

    催婚的过程也十分有趣。武进前世四十出头了还没娶妻，现在刚刚十八岁，娶亲这事已经摆到在眼前，不得不办。武进对徐梅儿是很喜欢，但说到结婚心里还是嫌她年纪小，身子骨还没长成。

    其实武进真的不急着早婚，可是未来的丈母娘却急得上火。准女婿有军功、得皇家赏识，身家更是富甲一方，背后惦记着武进的贵女不知道有多少。自家女儿虽然和武进订了婚，但是定亲那会武家还没有这样的影响力，谁能保证以后武家不会悔婚呢？就算嫁娶如常，到时候武进找了新妇再娶梅儿，那就不再是武家大妇，这可绝不宜迟。赶紧把婚事办了，自家女儿当上武家大妇才算放心。

    徐母与徐着作郎说起担忧，着作郎一脸鄙夷，道：“徐、武两家是至交，断不会如你所想。再说武家当年在江陵被追捕时，多次主动要求退婚我都未同意，明阳兄怎会负我。妇人短见，不可胡言。不过女大不中留，这婚事办了也好。你先去与嫂夫人商议一番，大家才好一起合计。”

    这不，徐梅儿的母亲王氏就找了机会到武家与武母张氏合计来了。张氏其实也了解亲家母的担心，再说武进也马上就二十了，确实年龄到了，也同意两家一起研究下具体婚事怎么办。

    当晚武父回来，张氏就把白天亲家母来的意思说了，武父也同意。且不说这门亲事是他亲自定的，他这一支三代一脉单传，能早点抱上孙子对列祖列宗也有了交代。当年南平落难时，徐家都没有解除婚约，这是门不用考虑的好姻缘。俩人连夜就合计好了，明天就去徐家正式商定孩子们迎娶事宜。

    最近武进顾不上不回家，因为军器监的新立项目遇到了难题。武进最近正在主持研制弹射器，但因强力弹簧的工艺问题，耐用度总是不达标。每天横穿半个京都上下班太耽误时间，索性他就留下来和管事、工匠们一起吃睡在军器监的作坊里，不断想法改进弹簧性能。说到这个弹簧问题，目前最好的锰钢做刀剑还可以，但做成伸缩的弹簧却过脆，使用了多次后就会发生断裂或者变形，通不过疲劳测试那一关。弹射器是武进为自己以后加入军队作战而准备的秘密武器，当然不能马虎。如果历史没有意外，他的记得再有一年晋王郭荣就会登基临朝，之后的汉、周大战便是他进入军方结交各方势力的最好机会。

    话说回来，武进并不知道四位家长已经为他和徐梅儿成亲选定了时日，一切都已经开始准备，家里一片喜气洋洋，老兵的大小媳妇们都到家里来帮忙准备迎娶新妇。武进？还在工坊不断和工匠们找寻各种方法做试验。

    两天时间，武家的五进院落里张灯结彩，差不多已准备妥当，这时武父突然想起了什么，叫老兵套上马车急匆匆地出去了。张氏正在第四进的小院里忙着准备置放在“青庐”里的细物，这些东西没有一样是从外买来，都是亲手缝制或者老兵媳妇们帮着赶制的，做工自然精细。梅儿是张氏从小看到大的儿媳妇，她是真心疼爱这个孩子。

    李家媳妇跑过来告诉说武父急忙出门了，这让张氏觉得很突然，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是武父突然发现身为主角的宝贝儿子好多天了都没回家，大家只顾着高兴和忙着准备，竟然忘记了谁才是这场婚礼必不可缺的“角”。

    工坊在京都的东南角，武家则在城西靠近城中，赶去自然是要花些时间的。从周朝立国后，除非特殊情况，一般都不会有宵禁，夜生活非常繁盛，此时正是路上车水马龙、人流不息的时候。武家的马车就这样走走停停，约莫一个多时辰左右才赶到城东南。

    到了军器监附近，却因为此处为机密之地，警卫军士阻拦着不让进去，说谁都不好使。武父请军士向值卫军官通禀，给军士塞了一块银钱，却被军士丢了回来，还被驱赶离开了一段。正在发愁，忽见三人骑马而来，其中一人走到附近伏低身子看了马车一眼，又见武父后连忙下马行晚辈礼。武父借着车上挂的油灯仔细一看，原来是武进同窗好友，现在管着诸冶监的刘霭，顿时大喜。

    行过礼后，刘霭问道：“武伯伯怎此时来此？是找进哥儿？”

    武父尴尬说：“可不是，进儿平日不让我来此，说管制严厉，今日一见确实。贤侄可否代为通传卫戍，让我进去探视我儿？”

    刘霭面露难色：“武伯伯不知，此地严管的诏命就是进哥儿请下来的，除陛下外，任何人无手令都不得入内。您看，我这也是得了令牌才来的。”说着拿出一个薄金属片，上面刻印着复杂花纹和刘霭的名字。

    “那你这手令可否借我一用？用过便归还就是。”

    “伯伯，这可不行，被发现了要打十五军棍，您还是饶了小侄吧。要不这样，我进去请进哥出来见您可否？就是得有劳伯伯在此等待片刻。”

    “啊！这也是进儿定的？那行吧，我就在车上等。”

    刘霭又行礼后才翻身上马，和两个随从一起向卫戍的军士跑去。武父看着远处模糊的身影叹了口气，他这正三品的官见自己儿子竟然还得搁路边等着。

    不多时，一队人马从刘霭消失的方向奔来，快要临近时放慢了速度，头前的几个人跳下马来。走近才见，领头之人是铁东，之后才是自己的儿子武进。

    武进见到武父，赶紧快走几步施礼。武父笑着说：“我儿不必多礼，速与为父还家，有大事要办。”

    “哦？何事如此要紧，还要父亲此时亲自来寻？莫非家中出了什么事？”

    “喜事！三日后至徐家迎娶梅儿，吉日良辰为父已经与你岳父定好了。”

    “啊？我成亲？为何我竟不知？”

    “顽皮！此事有我与你阿娘定夺即可，说与你又如何。”武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这半辈子替人谋划，真没想到出了灯下黑的情况，给儿子娶亲却忘了告诉儿子。

    武进听出了武父话里的尴尬，哈哈一笑道：“那是，孩儿亲事您和母亲做主，只是孩儿也得到场不是。”

    “呵呵。”武父这时只能尴尬着笑了。“快与我还家，万事已齐备，只待你归。”

    武进向后面招招手，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赶紧近前。武进和他交代几句后也不骑马，而是随着武父坐进了自家马车，铁东骑着一匹马，牵着一匹马跟在后面。其他护卫则围在马车左右。

    街上人流少了一些，但仍算热闹。路上又将近一个时辰，几人才回到府门前。武进下车一看，门内张灯结彩，很多老兵和家眷都在院里等着他回来，一些孩童嘴巴里嚼着麦芽糖，三五一伙地蹲在地上玩着铁皮玩具。武进和诸位老兵亲眷一一见礼，还从身后铁东手上的麻布小包中抓出好些大枣、花生分给孩子们。武父则因为紧急公文又出门去了官衙。

    “惊动各位兄长和嫂嫂为我忙碌，着实过意不去。管家，快备些酒菜，正好我们在后园一起乐一乐。”

    “是，少主。”管家一溜烟跑去安排了。

    张氏是知道自家郎君坐着马车向东南方向去了，才想起来儿子不在家，心里也是火烧火燎的。看见宝贝儿子回来了，也很高兴。

    武进见了母亲赶紧上前鞠躬，说着歉意的话：“阿娘为儿日夜操劳，儿却不能分担，实在不孝。”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物件，原来是一个吊坠。他亲手给母亲戴在颈上，说：“这是儿特意托人寻来的璞玉，亲手磨制、雕刻，图案选的是花开富贵，阿娘可喜欢？”张氏用手抚着挂在胸前的玉坠，手感温润，图案是一团牡丹花开。一想着儿子平时忙得家都不回来，还寻时间给自己做礼物，心里感觉甜甜的。摸着儿子瘦下去的脸，不禁还落下泪来。

    军嫂王氏拉着武母笑道：“监丞孝顺，你阿娘是高兴落泪，着实让人羡慕。监丞可去瞧瞧青庐，如有不妥嫂嫂等人即刻布置，再几日就要迎娶新妇了。”

    其实武进对古时新房的布置还真是好奇。前世见识当然不提，今世入仕后倒也有人邀请他参加过婚礼，但他的年纪小只算晚辈，大多时候都是随着父亲前往，也没有机会看一看。这回看的是自己的婚房，那还是有必要好好瞅一瞅的。

    反正也是等着管家准备宴席，他索性扶着阿娘随王氏来到新房院落。从入了院，这一路上入眼都是大红色，红色锦缎挽成的花结挂满檐下，每进院落的入门处都用团团花束装饰，仔细看竟也是锦缎制成。从入门至新房也应是红毯铺就，现在不到时候还是卷起放在一边。走至新房门前，见房门敞开，入眼室内也是大红，红色垂帘层层叠叠装饰满屋；地上红色厚毯，上绣金色牡丹，尽显富贵；墙挂洒金红宣纸字画，上书金字百福；门内各种器物都已用红绸覆盖，一面两尺高的圆铜镜置于金丝楠木架上；洒金黄花梨桌、凳上都以锦缎做套，四周缀满明黄流苏；大床前两层红色沙曼垂落，窗上隐约可见红色蜀锦绣被整齐叠放。武进只觉满眼的红色有些刺激，好在现在已是戌时，室内只有八只明烛照明，这要是正午会被晃晕也不好说。

    参观完了新房，武进招呼各位老兵和家眷到后园入席，大家帮着忙活两天了，总得好好招待一下。家里饭桌是武进定制的，又大又圆，足可以供六至八人使用，中间圆柱支撑，用榫卯固定，不用时还可以拆开存放。武家只有请官员同僚吃饭才用礼制的几案招待，平时交好人家来往都是用这种大圆桌，面对面说话方便，气氛也轻松。最早时武父也不习惯，用得久了也觉得这样舒服。

    武进还叫了没有当值的老兵一同入席，除了没有供酒，还吩咐厨房多做了一些菜品分送给当值护卫。当晚席上只饮米酒，谈天说地，欢笑随意。

    第二日，武进随父亲在家等待，媒妁拿着红笺与徐家夫人商议成亲日期。两父子一边喝茶等待一边随口谈事。

    “近日陛下病情愈重，想必会诏晋王觐见，或会封为太子。”武父小声与武进说道。

    “阿耶，此消息确切？”

    “陛下亲生诸王当年均被隐帝戕害，晋王已是不二之选。听闻朝臣中亦有人认为晋王并非陛下亲生，不应继承大统。使晋王入朝任开封府尹掌管京畿之地，陛下已有深意，以晋王之能，应无虞。吾儿先于晋王交好，若晋王荣登大宝，吾儿又该当如何？”武父问武进。

    “守为臣本分，不攀亲、不扰政、不揽权，且为殿下置利器于军中，助其一统天下。待功成时则思身退，平安喜乐才是孩儿所追求。”武进没有犹豫，直接作答。

    “善，吾无忧矣。”武父一时间全身轻松，端起茶碗与武进碰了一下，也不顾茶热一饮而尽。

    午时未至，媒妁返回武府，带回徐夫人红笺领赏。

    见家中对婚嫁事已安排妥当，武进才辞别了父母，回军器监做事。武进不知道，他即将遇到一件大事，大到足以决定未来中原政治走向的大事，也是他人生中的一次重要转折。

    与此同时，周朝皇宫里却人心惶惶，只因老皇帝病重。虽然当天天上晴朗无云，但京都朝廷上却人心浮动。各种势力暗流都在不断交汇、推动、挤压，表面清平的背后却暗藏着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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