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战后，北汉军大势已去，其军中骁将前锋张元徽领兵与武进的重装百骑对冲时中箭落马，被随后跟进的轻骑乱刀砍死。

    张元徽一死，北汉军前阵军心震荡，再加上神机军爆破弹五连射的连续打击，中阵首先大规模溃逃，接着便是左阵。右阵被周骑兵冲散，北汉军卒纷纷丢弃辎重玩命奔逃。可能是觉得路上还需要跑得更快，干脆扔下兵器和衣甲开始了同袍间的马拉松。

    潜能都是逼出来的，北汉军为了跑赢追杀而来的周军，剩余的一万多人硬是一日间奔逃了百里之多，直至脱离战场才停下来喘息。

    在后观战的辽军杨衮部均为骑兵，本就对刘崇独自揽功很不满意，马匹又被炮火巨大爆炸声和腾起的烟雾吓得失控，干脆主将带着士卒扭头就跑。也难为了辽军大部队，四万多人一日夜竟逃出两百多里。即使再不见追兵时也不敢停留，一口气直接跑回了辽国。

    再说周军临场叛逃的樊爱能、何徽两人更是将领中的奇葩，从战阵上退跑后带着两千多骑兵从战场上一路向南逃窜。不知两人是不是得了失心疯，路上遇周军辎重车持械抢了自家的粮车不说，还杀伤了不少运送粮草的仆役。

    圣人亲自派遣亲军将校带着谕令去追，被追上的这两个家伙不但不奉诏，还把颁诏使者也杀了。一路上两人还扬言周军已大败，契丹大军已打来了，还造谣说除了他们其余军队都已归降。

    更离谱的是，逃跑路上两人还遇到了带军来援的刘词，竟然还想忽悠刘词一起跑。好在刘词不相信这俩货，坚持向北去潞州。后来樊、何两将听说了周军大胜，脑子又短路一样连夜带着士卒悄悄返回大营。手下的散兵游勇陆续回营直到天都亮了还没到齐，全都当做没事人一样。结果必然是两人被拿下，暂时羁押没有处理。

    北汉军剩下的一万多人在退到涧水以后利用山涧地形陈兵与周军对阵，天快黑时刘词正好到了附近，联合其他各军一起发起进攻。被吓破了胆的北汉军再次大败，枢密使王延嗣当场被斩杀。追兵一直追过高平地界，北汉军兵士在尸体铺满了整个山谷后彻底溃逃，再丢掉的辎重和武器数不胜数。

    北汉帝刘崇骑着他契丹叔叔送的黄骝马，带着百余骑趁乱从雕窠岭方向跑了。周军的骑兵斥候沿途追踪刘崇踪迹，一路慌张逃窜下估计能逃回汉地也只能剩下半条命而已。

    再说武进率一众重骑兵随着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回中军见驾，路上张永德与武进看似闲谈地说：“武将军亲率骑兵冲阵，又有神机军乱敌破防，均为大功。在此恭喜将军，必获陛下重赏。”

    武进不傻， 听得出张永德是话里有话，明显是心里存着不满意。

    情绪仍然难以归于平静的武进虽然心里极不情愿搭理，但又不能不回应。好在智商没有因为刚才失去部下的难过而受到影响。他的反应很快，想到了可能是因为让铁卫给圣上带话请张永德等人带军进攻的事。的确，论身份张永德是是皇亲；论影响，张永德一直受先帝器重又累有军功，只是在军中的威望也不是他一个年轻小子可以指手画脚指挥的。

    当时混乱，各军里战斗力最强的当属张永德、李重进带领的禁军。想要振臂一呼引军士破阵只有身为皇亲和素有军功的张永德最合适。即便如此，有时道理上说得通和情理上该不该做毕竟不是一码事。

    想到这，武进连忙回应说：“当时樊、何两将临阵脱逃，汉将张元徽带骑兵冲阵，而我军士气大减，小子尚没来得及想清便轻率带士卒冲了上去，实在是莽撞。让都检点见笑了。”

    武进见张永德虽然没有答话，但是表情稍有放松，便接着说：“当时急于破敌，却苦于人微言轻，所以才提醒陛下唯都点检在军中威望可助力挽狂澜。其实以陛下的眼界何用小子提醒，现在想起来实在画蛇添足。望指挥使看在小子也是为君分忧的份上多多恕罪。至于功劳，小子还是仰仗您的护佑才得以生还，哪敢称功劳。”

    没办法，对于这些数得上的大佬级人物，说些应时应景的好听话才能缓和气氛，至于能敷衍过去武进没抱太大希望。

    张永德听了武进的话，也知道不是这小子的真意，但是听起来还算舒服。看来武进既知情识趣，也算重视他的感受，也就差不多了。这个近来在皇帝面前炙手可热的年轻人，张永德还是希望能与其交好的，毕竟多一个得圣上眷顾的友人比多一个潜力不错的敌人好得太多。

    “将军年轻有为，与老夫皆为陛下臣子，尽忠乃是本分，一些小事勿要多虑。倒是将军带百骑就敢冲万阵，大破汉贼右军，又使神机军溃其后军，功劳应居首。有机会，老夫自会向陛下进言，如此贤才理当为国举荐，再上一级。”

    “都检点面前小子哪敢称将军。不怕您笑话，小子年少轻狂不解战场凶险，进军途中没少慌惧，连军中警鼓都没听到，有违圣命。这不，一会还要向陛下请罪，不受处罚就已经知足了。”

    “将军大才，圣上哪舍得处罚。即使不在战场杀敌，亦为朝廷栋梁，又以百骑破万阵，此功可与唐时秦王比肩，谁敢说不是大功。”

    “都检点实在折煞小子了，一介庸碌之才，做个官衙小吏尚可。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小子怎敢与秦王那样的雄主相比！想想都是罪过。改日凯旋回师，小子必登门向指挥使求教，长者要是能指点一二就够小子受用终身了。”

    这些混在朝堂的老贼，随便说一句都扯到了唐太宗，要是有心之人听到再加点润色传出去，那还不要了亲命！武进还不赶紧拱手行礼示好，额外许上登门送礼。

    张永德看着武进的窘相哈哈一笑，心里想着这小子到底还是年轻，几句话便拿捏了。拿他当做政敌和对手实在是自己多虑。

    “虽是戏言，将军也不可自污。少年人前程远大，能有所裨益也是老夫之愿。回京师理当亲近，共为陛下效力啊!”

    “自当如此，还请长辈多指教才是。”武进明白大佬先是点了自己一下，现在换成示好，赶紧接住。

    两人带着各自部众来到中军，武进让铁卫安排众重骑兵去治伤、休息，张永德也命随从先去中军大帐前通报后，带着武进向中军大帐走去。

    还没到大帐，就见几个禁军亲兵列队等着，见张永德和武进走近上前行礼说：“陛下已在帐中久等，命我等在帐前迎接指挥使、少将军入帐觐见。”张永德只是鼻子嗯了一声，倒是武进向几人拱了拱手，随着张永德进了大帐。

    大帐中十分宽敞，几位随驾大佬正与圣上商量什么事情，见到张永德进帐，就都向他的身后望去。张永德笑道：“老臣不负陛下所托，已将少将军安然带回，这就缴令。”圣上站起向着二人走来，先对张永德说：“都指挥使别忙着走，正好与各位议一议追讨汉贼的谋划。”又看到武进，虽然简单清洗了手脸，但是衣甲上全是血污，紧张地问：“进卿可曾受伤？”

    武进单膝跪倒行军礼，奏道：“小臣侥幸无大伤，但使陛下担忧又有违军令，小臣前来领罪！”

    圣上想扶起他，但是武进却双膝跪倒叩首称：“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愣了一下，圣人问：“卿百骑破阵，麾下神机军以雷火溃敌，只应有功，何来罪？”

    “卒以行军令为本！臣战阵上未能照圣上军令撤回，已是不赦之罪！望陛下念臣初犯，请只罚我一人，与士卒无关。”说完便叩首不起。

    “哦？哈哈！”圣上笑起来，其他大臣却不敢笑，只是离远静静看着。“朕确实下令进卿退还，当时地阵已破，再陷敌阵恐进卿有损。当时形势使然，进则有益，所以未遵朕意也不能怪你。”

    见武进还是伏地不起，圣人明白武进这许是担心功劳太大，惹他人嫉妒。这才转圜道：“朕确有令发出，进卿迫于时境未遵情有可原。这样，小惩大诫，便罚俸三月以示警醒。众位卿家，觉朕公允乎？”在场的大佬当然纷纷赞叹皇帝赏罚分明，实为大周之福云云。

    其实在座诸位心里也明白，这哪里是什么责罚，罚俸三月连惩戒都算不上，只是堵上诸人的嘴巴而已。要是真按不遵军令处罚，小则鞭笞，大则斩首，圣人明显是偏袒武进。圣人说话的语气听起来也像是长辈当别人的面说教自家子侄一般，还能有人能说什么。

    圣人仍扶起武进，武进也自然不能再装矫情，赶紧叩谢站起。圣人高兴，道：“此次征伐汉贼，进卿功劳不小，待凯旋回朝再论功行赏。来，你也一起与众卿家为朕灭汉献策。”

    武进自知斤两哪敢靠前，就唯诺着站在诸位大佬身后，不敢多言。君臣几经商议后，各军再整军，在斥候的路标指引下分成几路继续追击。

    神机军的重甲骑兵此次战损不小，便暂时先做整备不参与追击；其他几团装备繁多携行不便，无法参与追击，转而协助禁卫亲军构建大营布防以保护圣人。

    大战当夜，皇帝就在神机军和禁军的保护下露宿在野外，神机军在大营外百丈外设置了警戒线，围上了铁网，组成了环形营盘。晚上大营火把无数，变成了周围唯一的亮处，引得许多北汉散兵投奔，均被暗哨拦截或擒获。当夜收拢投降北汉军步兵千人。

    高平战第二日，皇帝命令将主动投降汉军先羁押再收编，甄别去除后，其中死硬分子全部斩杀。刑场之上斩首三百余人，顿时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天上无数的鹰隼、乌鸦盘旋不去，隔一夜便白骨沉陈，场景更如修罗场般凄惨，让人不忍直视，血腥、尸臭相隔一里仍直冲肺腑。

    到第三日正午时，大军在高平边界休整。圣人又从汉军的降卒中挑选了愿意归降的几千人青壮交由武胜行军司马唐景思指挥，安排去淮水戍边。剩余的两千多老弱和受伤降卒都发给衣装和行资遣送其回汉地。安排好后，圣人移驾潞州，路上竟然还遇到遭遇了北汉大军的右仆射李谷。原来李谷在路上遇敌，只好藏匿在山谷之中躲避，正好躲了两日一夜，竟错过了高平大捷。

    经过这一战，圣人对臣子们忠心与否、能力优劣已一目了然，对于临场叛逃的樊、何二将则准备处以斩刑，作为整肃军纪的开端。在临下决断前圣人又犹豫不决。去潞州路途中，圣人在行宫休息时问在一侧侍奉的张永德对此事的意见，张永德认为：两将本来就没有什么大功劳，都是靠着资历混到现在的位置上，这次又临阵脱逃，差点害周军阵脚大乱。要不是武进和赵匡胤冒死强攻，神机军临阵破敌，后果不堪设想。圣人想要抚平四方，不严肃军纪一定是不行的，没有了对法纪的敬畏之心，就算是有百万将士又如何可用。

    圣人听后大声说好，命将二人及所部军官七十多人斩首示众。两人死前还想向圣人请活，圣人着人带话：你们这样的累朝宿将，竟然不敢从战，望风而逃。这无异于将朕作为奇货卖给了刘崇小儿，如此绝不可留！

    武进白日随圣驾，晚上时回到神机军营地值守。

    此战中夔牛、金乌两团只在行军中有几人损伤，治疗后已经基本无碍。朱厌团除百人重甲骑兵外也基本完好。百人重甲骑兵阵亡达到了三成，军马则伤亡过半，都是冲锋中正面迎敌伤亡。这些是武进花了不少心思精心挑选的老卒和优等战马，战力出众，没想到第一战就折损近半，让他心痛不已。战马损失了还可以重新挑选，可是经验老道的骑士很难培养，尤其是可以托付以性命的人。

    从南平时就随武进的老兵在这次冲阵中也损失了四人，虽获大胜，武进却心情不爽。

    把这几天最糟心的重骑战损名单按照朝廷的抚恤标准写了申报文疏，由司马上呈兵部。武进又在朝廷的抚恤以外，另追加丰厚钱帛作为英勇作战的赏赐。几天前已将伤亡将士名单托红翎使随圣命一同带回京都，军营留守和京都军属会早已提前准备了钱财和物资，进妈收到后定会妥善抚恤安顿。

    武进作为主将对于阵亡和残疾军士的尽力抚恤安排被众将士得知后，都深受感动，发自内心地希望能一直待在神机军中为武将军效命。

    武进无瑕去考虑如何虏获军士的心思，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神机军的首战，火器获得的战场效果超出预料的好，全军上下很受鼓舞。武进却又提出了更高要求，主要针对快速行军中各种影响因素的，各种天气影响下提高火器在使用的效果，以及战术上的几种最新配合方案。目下追击汉军是最重要之事，也是帐下弟兄们最好的争取军功的时机。神机军目前的短板除了近战能力稍显薄弱外，最明显的是行军速度慢，毕竟那么多辎重翻山越岭都是靠着人畜力运送。

    将兵团主官和参谋们召集到的营帐中议事，一起总结这次实战的经验，商议下一步诸多要做的事情。议事到最后，军参谋部按照武进的要求将军中秘藏的小型化的手雷、弹射筒、火油弹等几种新军器配给斥候队和军中武技好手临时组建的小队。各队从目前可掌握的情报方向秘密追击北汉残军，如果发现首脑在安全的前提下进行斩首行动，既是练兵也是抢功。

    此次大捷中，武技作为将军浴血沙场建有奇功，朝廷未予赏赐却先予责罚的做法让军中主官们表示不解。谈完了正事便七嘴八舌说起来，却被武进严厉喝止并下令军中任何人不可再言此事，违令军法处置。众人不解，却也不敢造次，只好息声。

    武进一场大战，虽未受重创却过度劳累，几天了还没有缓过来，之后便先回帐休息了。

    见武进出了大帐，主官们没有离开，开了私下小会。

    众人小声谈论为将军抱不平，也对将军因众人言语此大发雷霆而不解。铁卫小声和众人说：“诸位，将军这也是自污。此次将军功劳太大，刚下了战场便被人敲打，恐之后还会被别人因此嫉妒，所以才自请处罚。陛下也是顺水推舟保护将军，大家切莫当真，以后更无需多言。”众人皆懂，再无人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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