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辽联军败退快,周军的追击也不慢,在几路禁军士卒眼里北汉残兵已经不再是对手或是威胁,仿佛变成了一个个塞满铜钱的皮囊。
周军追击速度最快的是斥候们,一名斥候往往会配几匹快马,在轮流骑乘下必定会比靠着两条腿跑路的北汉残兵速度快上许多。尤其是神机军的斥候队,不仅配有多匹快马,一旦发现大股汉军还会使用烟火报警,引导附近的小队进行围攻。
神机军的围攻方式也让汉军更怕,他们往往从几个方向悄悄靠近,专门等扎营时使用火弹攻击军官最集中的中心位置。一旦得手,这部分汉军必然更加混乱,几队人正好从中挑拣战斗力最弱的给予杀伤。打一下也就罢了,还一直跟着没完没了的骚扰、蚕食,直到将全部人马都吃干抹净才算完。
几次之后,唐军其他追击军队也发现了这个规律,之后汉军更是悲惨,损伤速度更加快了。
北汉帝刘崇自雕窠岭败逃后一路向北逃窜,期间因为被两支小队缠上而慌不择路逃窜。一路奔逃下早已经不知到了哪里,直到晚上才暂时摆脱了追击。四下观望才发现竟然迷路,只好掠了几名附近村民为之带路。
北汉帝和几十名护卫跟着农民走了百余里才发现误走晋州,而不是想要去的晋阳。刘崇发怒杀掉了引路几名村民,昼夜不停向北继续奔逃。其实正因为农民带他们走了反向,才从周军的追踪网漏过,也正是因为被杀农民的尸体才再次被周军斥候注意。
北汉军到任何一处都像的惊弓之鸟般提心吊胆,稍有异常就立即逃跑。逃了两天未见周军,一队人才终于放下心来埋锅造饭。饭还没吃上,一颗爆燃弹便从隐蔽在附近树林中的攻击队飞向席地而坐的疲惫汉军,顿时一股火浪将人群中唯一的帐篷点燃。
刘崇本来年龄就大,身体状况又不是太好,在马上昼夜奔驰终于身体不支,刚刚在亲卫的服侍下到简易帐篷里休息,还没睡熟便被爆炸和火浪赶了出来。什么都顾不得,刘崇上马仓皇逃跑,连最后的一点辎重都不顾了。
一路追赶,一路逃窜,好不容易赶到晋阳刘崇也终于吐出了胸中的最后一口气去世了。
北汉帝虽身亡,但北汉朝廷深知周军必将报复,只能一面抓紧推立新君即位,一面抓紧时间收拢散卒,整顿兵甲,深挖沟堑和加固城池,做好应对周军进攻的准备。不日后,刘崇次子刘钧即位。
仇家对头已经挂了,周帝便不急着马上追击,正好集结、整编各部军队和补充补给,准备一鼓作气征伐北汉。
为了激励将士的斗志,圣上四月初对在高平之战中表现突出的臣属论功行赏。
郭老大对身边人从不薄待,近臣更理所当然地得到了更多提拔,这就是作为帝王近臣最大的好处。
封赏以侍卫马步都虞候李重进为许州节度使,以宣徽南院使向训为滑州节度使,以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为武信军节度使,三人的朝中职位如故。以滑州节度使白重赞为鄜州节度使,以郑州防御使史彦超为华州节度使,赏高平之功也。以晋州节度使药元福为同州节度使,以宣徽北院使杨廷璋为晋州节度使,以同州节度使张铎为彰义军节度使。
其他官职封赏以客省使吴延祚为宣徽北院使,以龙捷左厢都指挥使李千为蔡州防御使,以龙捷右厢都指挥使田中为密州防御使,以虎捷右厢都指挥使张顺为登州防御使,以龙捷左第二军都指挥使孙延进为郑州防御使,以前耀州团练使符彦能为泽州防御使。
以散员都指挥使李继勋为殿前都虞候,以殿前都虞候韩令坤为龙捷左厢都指挥使,以铁骑第一军都指挥使赵宏殷为龙捷右厢都指挥使,以散员都指挥使慕容延钊为虎捷左厢都指挥使,以控鹤第一军都指挥使赵鼎为虎捷右厢都指挥使,并遥授团练使,其余改转有差。
四月中旬,郭老大再封赏天雄军节度使、卫王符彦卿为河东行营都部署,知太原行府事;以澶州节度使郭崇为行营副部署;以宣徽南院使向训为行营兵马都监;以侍卫都虞候李重进为行营都虞候。以华州节度使史彦超为先锋都指挥使,领步骑二万,进讨河东。诏河中节度使王彦超、陕府节度使韩通,率兵自阴地关讨贼。以河阳节度使刘词为随驾都部署,以鄜州节度使白重赞为随驾副部署。
其余将校升迁拜官者数十人,就连进军途中犯错被囚的大臣赵晁也被赦免释放,不过是降职使用。
在封赏中唯一没有被晋升具体职务的就是带军冲阵的神机军权指挥使武进,这让有功劳和没功劳的很多人都开始浮想联翩起来,甚至还有谣传说圣人想收其为义子。于是大军中一段时间里不少人的茶余饭后时间都以此为谈资。
实际上不是皇帝郭老大抠搜,而是武进的功劳太大,既没有合适赏赐的职位,也怕他年轻就得禄太高成为众臣妒忌和针对的公敌,那反倒是成了坏事。既然有功,其他人也已封赏,郭老大思来想去也只能先封他一个爵位,待回到京师再考虑晋升具体职务。原考虑封为邺都县伯,征求意见时武进却极力推脱说自己最多是功过相抵而不愿意接受。
自周朝开始,爵位便已分作公、侯、伯、子、男五等,之后朝代也再无改动而一直沿袭。而且所有爵位均可世袭罔替,不过有些朝代中爵位等级会随世袭而递减。因爵封地一般会封予祖地,也有越为近臣封地越近京畿的惯例。五代时期公爵的封地均称为国,其他爵位名虽有别但实质相差不多。有爵位的卿、大夫有封邑,可以对封邑行使统治权,唯受命于天子或诸侯。
五等之中最贵胄的是当然是公爵,最差的也是男爵。一旦被皇权赋予了爵位就等同于进入了士族中的显贵有了可以传承宗族的资本。
按照郭老大的初衷是想直接封武进为伯爵,这是有违惯例的。武进刚二十岁的年纪就封为伯爵确实是太过扎眼,尤其还越过子、男两等,确实很难让混迹于朝堂多年却不得爵位的诸位臣工难以接受。武进虽然不是很懂爵位之事,但是没吃过猪肉猪跑还是见过,也从老武那听说过,也懂得这里的些许规则。
历史上有一句非常着名的话:“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李广难封”的典故众所周知,是汉武帝时期被称为“飞将军”的李广,一生战功赫赫,威震敌胆,可到死都没能封侯。其中自然有命运使然,也有一些个体原因,但是也可见封得爵位并非易事。五代时期封公较为普遍,那也是有大功劳或实权超群的节度使才享有,也并非人人可得。
权宜之下,郭老大总算是勉强将县伯改成了邺都县子,武进才愿意接受。至于封地为何要选在邺都,其中自有深意。邺都乃是周太祖起兵灭汉之地,尽可以表达出圣上对武进的充分信任,也是告知群臣最好不要对此有所非议。尽管如此,消息一经传出朝堂上还是有人说三道四,但与大节无妨。
五月,郭老大命李重进、张永德带领三万禁军,其他节度使管带所部兵马,共分五路乘胜直入北汉境,仅稍遇抵抗便进抵北汉都城太原城下。周军大部队包围了太原,但因为粮草运送不力,军中很快出现短缺问题,士兵也因水土不服多生病患。既然攻城不得,就期望神机军的新式火器可以摧枯拉朽般打碎太原城墙,谁知又赶上连日降雨,火器的使用效果差强人意,太原又是刘崇盘踞和经营多年的坚城,始终未能突破其城防。
这边破城的事还没一撇,另一边辽军又派出增援从侧翼袭来。被派出去阻击辽军援军的史彦超部在忻口恃勇而进,突进过程中陷于重围,结果主将当场战死,士气低落到只能勉力防守。神机军权指挥使武进向圣上请战领兵阻击辽军,为人公正的向训也一力推荐,却被其他朝臣和将领不同意见所阻扰。这些反对的理由说了一箩筐,直白讲还是怕武进功劳更甚。圣上也深受其扰,也怕因神机军离开而进一步动摇军心一直犹豫不决。
太原城的久战不决,让周军开始缺衣少粮,又怕后防线被辽军突破导致腹背受敌,在苦战月余后郭老大只能下令收兵还朝。虽然伐汉之战没有取得全部胜利,效果已经远超预期,周军仍是凯旋而归。
还朝路上,武进时刻记得老武的告诫,能和圣上少见面便尽量少见,省得他人心生妒忌导致更多麻烦。伴君如伴虎,武进本身也不是一个喜欢张扬的人,更愿意少在圣上面前晃悠。躲是躲不开的,回返京师的路上还是有宦官来宣武进随车侍驾,武进也只好觐见。
与老板坐在一起当然不是只为谈生活的,话题的主题一定是围绕工作。经常几句家常话寒暄过后,就会被郭老大问起对目前国内局势和发展的意见。武进推说自己年轻,没有什么经验不敢胡说,但在郭老大的坚持下也讲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他认为,一切变革都应从澄清吏治做起。无论朝廷有什么样利于建设和发展的政令,没有合适的官吏去执行都只是官样文章罢了,于民于国都没有助益。如果执行中有人故意歪曲,更可能产生负面作用。因此万事都应从任用贤能开始。至于如何选材用能,武进认为最快的方式是举荐,其次才是广开言路和实行科举。
目前周朝国力日盛,需要使用贤能之处甚多,仅靠每年大科举选才实在不是符合快速发展的办法,也会加重门阀等传统势力的抵触。如果鼓励举荐再从中选择最合适的人才就可以尽快弥补用人上的空缺,同时推动科举也不会遇到过大阻力,逐渐完成从任人唯亲到任人唯贤的过渡。
对于国内经济建设,武进建议首先要制定稳定的货币制度,制作和发行统一货币才能促进商贸交易的繁荣,促进各地商品更进一步流通。现在的中原地区因为钱币多样且不能顺畅通行,交易多以铜和布帛为媒介交易,严重限制了商贸交易,更影响了朝廷税收的征缴。
当郭老大问起具体措施,武进委婉提出建议:首先应扶持农业生产、治理黄河水患,只有充足的粮食积累才能推进手工业发展。其次,国家应创办货币,鼓励以货币交易,加速物资和货币流转,保证税收以促进城建、交通等基础性建设。再次是鼓励轻工业和手工业进步,为商贸提供更多可用于流通和交易的产品,增加原始资料再加工的附加值。最后,要加强与周边国家的物资贸易,尤其是通过商贸换取钢铁、石脂、棉麻、皮革等战略资源并予以储备。
在对外政策上,除了兴军备战外还应重视情报,发展多渠道的情报线,时刻掌握周边邻国或地区最新的政治、经济动向。多采取近交远攻的策略,逐步吞并不涉自身安全的地区,待实力充沛后再攻占近地,逐步完成中原统一的目标。
武进对兴办商贸方面内容的建议更为具体和实际,得到郭老大的欣赏。
虽然武进不擅官场,但他也深知与圣人在私下交谈一定会引很多人的不安,因此他必须找人一起分担这种关注。人选是现成的,首选就是皇亲张永德和李重进。几人一起被其他人盯着也总比他一人被过分关注要好得多。武进借口没有从政和带兵经验,绕着弯子请殿前都点检张永德、马步军指挥使李重进一起参与讨论。
当张、李都来到圣驾前时,武进自觉以晚辈身份站在张和李的身后服侍,圣上不问不主动出声,即使问话也深思熟虑再答。
在封建社会,一个人的前途和命运往往取决于实力,但实力又往往是所处阶层或团体所赋予的。在皇权鼎盛的时期,对于皇帝个人的忠诚度往往决定着臣子的富贵生死。但是在势力众多的五代时期,尤其是武家这种没有底蕴传承的新晋士族,不结党、不站队却又是极其危险的。
回京途中接触了几次,李重进和张永德就对武进这个懂得上下尊卑的后辈很满意,言语里都向圣上隐晦地夸奖武进是难得的俊才,要推荐其在朝廷的要害部门任职。对于别人来说这可能是好事,但当有黑历史的两位皇亲都暗示要将其收编进自己的队伍时,武进就犯了难,不知该如何回应才不得罪任何一边。
武进本以为最好的韬光养晦就是游离于各个势力之间,不过分亲近也不站队。事实证明这是他一厢情愿,在逐渐取得一些权势后,他就不得不艰难地躲避近于任何一方。若是一定要选择,武进当然是选择坚定地站在郭老大一队,他是可以剧透这一段历史的人,了解不少人的最终归宿。
武进正在为难如何闪躲门阀和军方都抛来的橄榄枝的时候,郭老大终于向两方提出了他要亲自磨练他的想法,帮他暂时解了围,也将其列入了保皇一族。既然是圣上要亲自任用的人,其他人自然不能明着拉拢,张永德和李重进也就不再刻意为之,改成了“暗送秋波”。武进勉强算过了这一关,想想头上都冒汗,决定回去后一定要第一时间向老武和老师请教,太危险了。
高平之战结束后,赵匡胤也来找过武进,但是武进当时正因失去部下的事心情烦闷,虽然也是据礼而迎,但是始终提不起交谈的兴趣。赵匡胤也是老行伍了,自然懂得初上战场的武进的心思,哈哈一笑也不在意,只是聊些闲话便走。武进可不会天真地认为赵老哥只是来交好他,几次接触下来终于知道了这赵老哥的真实意思,是冲着神机军的装备和人来的。
神机军不是武进的私军,可是圣上的直属军,没有授得虎符武进并没有直接指挥的权力。武进也懂事,毕竟赵老哥在未来也是做皇帝的人,该给的面子和建立交情仍非常有必要重视起来。武进不能动用已经编入实战的军器,便把给神机军准备的备用连弩车分出了二十套备件从军器监的账面上划拨给了赵老哥的龙捷军,至于他是分给手下禁军还是属地宋州军就不关他的事了。
赵老哥还看好了弹射筒,但这不是武进可以调配的,只能明着说需要向郭老大打报告才行。虽然没有拿到最强的进攻武器,单这些配有火油筒的弩车也让老赵高兴得脸上开花,又追着索要了两箱陶制手雷才心满意足地押着大车回了自己营地。
武进回头想想,如果历史没有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改变,这位赵老哥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是皇帝,怎么着都得提前结交一下。想透了这一层,他特意带了一副武家特制战甲亲自送给赵匡胤,并热心帮赵老哥穿戴上。看着胸口处镶嵌着鎏金穷奇兽的战甲,赵老哥也只是觉得威武好看,当看见武进一刀将一枚甲页子镶进厚木案几时,他才知道这甲乃是难得的特制之物。
这种战甲的酸化工艺是武家在得到道家诸位能人协助后才开发出来的,酸化处理用的可是才被发现不久的硫酸。甲页酸化后表面形成了一层耐用的氧化层,既可防锈蚀又减轻了重量,整体重量比最好的光明铠轻了近二十斤,防护力却又增加不止一倍。铠甲的接缝处也试用了武家铸铁坊最新的碳化钢钩环来固定,不仅更为耐用,穿脱也极为容易。
武家的战甲因为工艺刚刚成熟,战前只来得及做出四件,除进献圣上一套外也只有武进和铁卫各有一套。老赵得到这副战甲大觉极有面子,特意请人用上好的檀木做了架子,挂在大帐中显摆,没事的时候还用大手拿细布沾着腊油像绣花一样擦来蹭去。
相互来往一段时间,虽然武进没有和赵老哥拜把子,也没有加入义社成为十一兄弟,但老赵也把为人实在的武进当成了自家弟兄。一起演武和喝酒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有时哥俩酒兴起了还比划下武技。
武进自从和铁东一起习武后一直坚持训练,除了没折腾出隔空伤人的内力来,武技纯熟早已经胜过了铁东等一众老兵。现在武进投枪可在一百五十步外穿过一只铜质手镯,射弩几乎指哪打哪。就是原来不大熟练的刀法,经过众多老兵的调校又结合了自创的关节技后也能招招制敌要害。
老赵出身武将世家,自幼得家传武艺,在战阵上冲杀更是骁勇无匹,其一根混铁棍和近身对战长拳称得上是大师级水准。和武进单打独斗,赵老哥自然不会用全力,所以往往受制于武进关节技的道而落于下风,他也不在意。武进也知道老赵是让着他,所以也能把握好分寸,尽可能保持旗鼓相当,这两人心里都有数。
两军主帅交好,手下的将校也常有来往,在新式弩车使用经验上的交流也更多一些。老赵的龙捷军本来战力就处于顶流,再加上弩车和战术配合,在讨伐北汉的过程中立功最多。
五月底,郭老大带着出征禁军返回京都,各节度使也带领府兵回到了各自封地。六月初时大军终于回到京师,在朝官员于十里外列队迎接王师凯旋,百姓则像过节一样在城内张灯结彩庆祝。
武进的心境没有因欢乐的氛围而变得乐观,他亲自护送着战死军士的骨灰逐一到军属家中抚慰,为其送上朝廷赏赐功名、抚恤财帛和军属会的贴补。每到一户还向亲眷讲述军士奋战沙场的事迹,所到之处皆有军属跪拜送别。
还师后,神机军仍驻守在山谷中的营地,也有少部分按照皇帝要求轮流持重武器协助禁军守卫皇城。
几日后,皇帝颁布诏书设立了独立于兵部和吏部之外的军法院和检校司,两个新衙门直接听命于皇帝。向训暂代军法院院丞,武进则暂代检校司丞。军法院的事是向训的工作,暂且不提。检校司明面的职能是实据侦办官员不法事,再交由刑部进行审理,说白了就是反贪机构,类似于后世的廉政公署。其实检校司还有一个不能与人说的职能,就是培养细作打探他国情报,是一个情报机关。
武进刚卸下阵亡军士的抚慰担子,又开始为新工作发愁。检校司查究官员不法事是个得罪人的活计,也可以理解为武进成了只效命于圣上的孤臣。武进倒不怕成为孤臣而被其他官员敌视,反正他现在的功劳和爵位已经让许多靠资历升官的人眼红不已,现在这样倒少了些找上门来的麻烦。
前朝并没有和检校司相同的侦办机构,检校司也不能凭空建立起来,更难在短时间内在各地设立分支机构。好在从隋开始设立的都水监一直都被保留,其在各地的人员建制还算完整,就以此为基础从中分立出部分人员在各地独立为检校司分支。
各地检校司摆在明面上的官吏多半是用来履行程序,侦查办案还是靠安插和隐藏于各处的暗桩们进行。
郭老大任命武进管理检校司不是临时拍脑袋想出来的,主要是武进经商过程中就在各地商铺里安插过不少商业情报探子,帮助皇家做成了不少紧俏的生意,所以构想设立这个机构时就已经把武进列入了候选名单里的头几名,这也可能是之前唯独没有给武进封赏职务的原因。
检校司的办公场所就在皇宫东北角封丘门附近,离朝廷的办公中枢不近,距离军器监倒不远,对武进这个需要两头跑的人来说还算便利。此机构工作性质隐秘,武进不敢贸然启用其他不相熟的人员,只能从旧时同窗好友中挑选可信之人来协助管理这个机构的日常运作,恰好来到京师的四个好友中有一人可当此重担——王象。
王象这几年都在帮助武家和徐家暗中打理各方面的生意,经过几年的历练,场面上的事已经能做到滴水不漏的地步。在接人待物、察言观色、结识关系方面王象都极有功力,并且记忆力惊人。目前的这个机会,武进认为把他安排进去最为合适。
因为两人是至交好友,所以武进也没强求,而是找了时间和王象讲清了情况,征求他的意见。王象起初有犹豫,主要是他没有官场经验,怕做不好给武进拖了后腿。
武进倒是不愁这方面,毕竟后世里通过各种媒体见多了各种官员的腐败事迹和反腐工作者的优秀作为,他作为把关的人借鉴起来自是水到渠成。所以武进对王象说:“兄且掌握检校司日常,督促侦办不法事即可。至于是不是需要送交刑部,既有我这个司丞决定,又有刑部裁决,不会让兄长过分为难。”有了武进这话,王象也不推辞,向武进行礼领命,正式从不入流的行商成为了皇帝任命的从检校司主簿。
王象也是个能人,仅是一个多月的时间便将散布在各地刺探官员情报的武侯和商业情报的商铺伙计、提供情报的合作伙伴中的关键人物合理转化成了检校司的暗桩、暗线,构建了本朝前所未有的情报网。
暗线的手臂还随商道逐渐延伸到了辽国、北汉、南唐、南平、后蜀、南吴、大理、吴越等地,甚至高句丽和西域也渐有情报传来。不过因为有些地方距离太远,有些情报来时往往已经是几个月前发生的情况,并不能全都用上,只能是存档备用而没有什么时效价值。检校司的这张大网已经张开,在中心坐镇的是武进,围着忙活的第一管事就是王象。
武进身据军功,又得新帝器重,这次又得了可以节制百官的检校司实权,自然而然便成为了众官员中的另类。就算是一样负有对百官监察责任的宪台言官,也对武进十分怀有敌意,这就是所谓的“同行是冤家”吧。
武进刚刚上任两个月,宪台的一位言官便上书弹劾武进自广顺二年以来就苛待军器监匠人以致多人受伤。虽然风闻奏事的奏疏到了中书省便被宰辅王溥、枢密副使范质留中不发,但朝野上却人尽皆知,一时哗然,不少人都在瞪着眼睛等着看郭老大的态度。
因为影响闹得有些大,郭老大便让武进参加最近的朝会,希望能当百官的面加以澄清。朝会当日,武进早早便在亲卫的护卫下乘马车到宣德楼前与其他官员等待上朝。相熟的官员们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只有武进自己在马车附近溜达。武进虽然不常在官场走动,但现在检校司的职位太过敏感,马车上的一个“武”字加上着绯色官服的少年人模样,都猜得出来就是邺都男武进了。
此时是早朝,官员需要寅时出门,在卯时钟声响起、宫门开启时列队进入皇城,经乾元门后至广政殿参朝听政。武进也没参加过几次朝会,便随着武将队列进了乾元门,升了官后他也搞不懂应该站在哪里,索性就站在着绯色官袍的最后一位。以前还有礼部官员引着,这次却只有侍御使站在穿绿色官服的一段朝臣队伍旁挑毛病。
进了乾元门,便有禁军殿前校尉唱籍,喊到了就要答到,相当于早上上班打卡。当喊到“军器监、检校司丞、神机军指挥使武进”时,明显队伍都顿了一下,队伍前后都有人在张望。武进只能大声答到,然后被上百双眼睛里射出的各种眼神在全身上下狠狠地刮了一遍,才继续跟着队伍前行。
进了广政殿,文武左右分列两班,武进却被一名内监从武将列里请出站进了文官队中。军器监、检校司是文职,羽林中郎将却是武职,还都是正四品,所以武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进哪一队。因为换队被人嘲笑了,他也不太在乎,这次要不是因为郭老大特意要求,他都不会来参加早朝。
两列朝臣肃穆站定,圣人在张内监侍奉和仪仗的伴随下走上了大殿,坐上了龙椅,百官才在殿中内侍的引导下进行叩拜。武进也上过两次朝,知道基本的规矩,但是用得很少也就没有掌握扎实。为了不错,学着前面一位头发花白官员的样子,一起向圣人叩拜,口中呼喊万岁。礼毕,百官站起后都持笏板低着头,聆听皇帝郭老大的教诲。
教诲自然不是圣人自己来说,而是秘书监和中书令等宰辅早就准备好的内容,由声音洪亮的内监宣读,主要是近期朝政的重点内容。其中也点了需要做事的官吏名字,就包括了武进。武进并没有太专心听,而是觉得在这大殿中宣读旨意也是门手艺,声音要不大不小,语速得不快不慢,吐字清晰,语调还要高昂。
待宣读完毕,才进入群臣奏事。果不其然,在一些军政大事奏报后,便有一名叫舒吉燃的侍御史出班奏曰:陛下,军器监武进实乃酷吏,属下内监、管事和匠户均有因刑罚受伤者,奏请陛下予以严惩,以正朝廷风纪。
御史言官风闻奏事乃是职权范围内的事情,但是这种奏请一般也就是上报至御史中丞,以奏疏的形式奏报。除非是侍御史决心死谏,才会用面圣谏言的方式,至于对武进的参本,是对于对朝廷构不成什么危害的事情,便明显是故意了。范质等将奏疏留中不发,便已是给了宪台警示,不想今日却铁了心要闹大。宰辅范质正要呵斥舒御史退下,却见武进已出班奏对。
圣人在武进说话前发话:“进卿啊,你这差怎么都办到宪台了?到底什么情况,就在此与诸位臣工说一说吧。”朝臣们听着圣人的语气都感觉到不对,这话里好像没有要治罪的意思,倒更像是为自家子侄没有犯错做辩解一般。舒吉燃听到这句话感觉自己的心一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今日的弹劾圣人明显有偏袒的意思。
舒吉燃一门心思正要抢话争取主动,却不防身边的武进幽幽话出。
武进说:“臣军器监武进,承先皇和陛下信任接管军器监。军器监在臣接管前,虽无革新之举,但平日亦辛劳,军器造、修、储的功劳不少,这是诸位同僚都见到的。虽如此,但监内个别内监依仗权势随意责罚匠户,贪渎枉法,行瞒上欺下之举,致匠户死伤者亦有不少。臣履职后罚恶惩奸乃是分内之事。”
顿了下,武进看了舒吉燃一眼,接着说:“内监吴三江和管事李五德欺诈、残害匠户,被责罚后不思悔改且变本加厉。先是拒绝认罪,后又破坏坊内设备,打伤老匠人,微臣在职权内予以责罚并无过错,况且此事在处理前已上报少府上官并得到许可。至于匠户,臣有名册和少监司马的记录,请陛下预览。”
武进将从袖中拿出的书信交给张内监,转呈给圣人。郭老大拿起看了一下,名录写得清楚,后面跟着上百个歪斜的签名和红色的指印,伤退匠户也有司马记录的具体原因,都是工伤,并无刑伤之人。把档册放在桌角,郭老大看了一眼张内监,示意他转给侍御史舒吉燃。
舒吉燃接到档册阅看后奏曰:“武进年不过弱冠,仗着一些奇巧淫技而得官进爵,其在军器监中刑法酷烈,司马又哪敢违逆?如此之言怎可使人轻信?臣请宣当事之人于朝堂当面对质,驳露此寮之酷吏嘴脸!”
郭老大饶有意味地看了看舒吉燃,着身边内侍出去传人来殿前问话。
武进微笑着行礼道:“陛下,臣不介意对质。臣接手军器监前有匠户二百一十七人,有历年名册为证。现军器监有匠户四百七十人,之前的匠户除六人做工时受伤,其余均在坊内,尽可以查证。倒是往年,每年死伤匠户几十人,不知侍御史该如何理解。”
说完,武进又将两本档册递给站在旁边的张内监,请他转呈郭老大。
郭老大没有看档册,却看向朝班问:“少府监钱卿可在?
少府监钱涌隆出班答:“臣在。”
“武进之言属实否?”
“陛下明鉴,自军器监由武监丞掌管后,不仅改进军器,修、储、分发诸事操办均远胜于前,实为干吏。之前坊中匠户按朝廷拨付粮饷仅足以温饱,但武监开辟流水作业法,不加一人而效率倍增,现在除生产军器外还承接农器制作,匠户衣食温饱无虞且有不少饷银。虽也有匠户因工损伤,但安抚妥当,匠户们莫不念陛下之知人善用的恩情。”
“既然如此,那今日武卿为何会遭侍御史弹劾?”
“臣觉得当是一坊内监吴三江和管事李五德诬告。其二人虐待匠户、贪渎之事臣早已察觉,本欲在武监就职前整治。但武监忠心为君、敢于担责,自请任职后亲自决断,臣便应允了。此二人按律法应处以极刑,但武监宅心仁厚,愿给二人改过自新机会,臣当时便劝说此二人属顽固之徒不应从轻,后果然在坊中大肆破坏、殴打匠户,甚至还诬告上官。早在上月,臣已令将二人已押至刑部,现在侍御史弹劾实没道理。”
“既然刑部已经查案,崔卿,此案查得如何?”
刑部侍郎崔晋出班答:“侍御史舒吉燃认为此案疑点重重,所以请刑部暂停办案。臣为澄清吏治,才同意配合宪台查纠酷吏。”
郭老大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盯着崔晋说:“你刑部办案竟能受一名御史阻拦而停滞,莫非你刑部归了宪台?案子还没查完,你便称尚未定罪的同僚为酷吏,你这侍郎不是尸位素餐?”崔晋听到圣人语气严厉脸色立时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叩拜于地不敢言语。
武进此时又禀道:“陛下,当事诸人尚需要些时间才能到,臣倒是另有本要参。”
郭老大轻咳了一声,又看了一下群臣,抬了一下手便是示意武进可以说了。
武进道:“臣执掌检教司后整理公文得知,侍御史燃公原姓褚于,幼时被汉吏舒其同收养而改姓,因舒家祖上蒙阴而入宪台。乾佑二年,舒其同因枉法被刑徙而毙,燃公却不顾恩情公言断绝。广顺三年,燃公结姻清河崔家,而立迎娶有疾半老徐娘且奉为主母,舍发妻任其流于市井。”
武进饶有趣味地看了舒吉燃一眼,接着说:“近年,燃公宪台清差却尽享奢华,不仅车、宅违制扩建,还常流连于秦楼楚馆,真不知其大笔开销来自何处。燃公还视人命如草芥,近年杖毙、溺毙仆役十数人竟从未向官府报备一字。如此了无忠义仁孝之徒,如何进了御史清流?又何敢弹劾他人?望陛下下旨由大理寺清查其不法事。”
舒吉燃听着武进的奏报睚眦欲裂,抖着手指着武进却又不敢发作,咬牙切齿地说:“臣对陛下忠贞不二,竟被如此黄口小儿公言侮辱,望陛下给臣以清白!”
郭老大将武进呈递的档册拿过翻了一下,一本竟是监察院的存档,其上确实记载了舒吉燃的个人情况;另一本却是吏部的官员举荐名录,其上可见舒吉燃的举荐人是刑部侍郎崔晋。
郭老大让张内监把存档拿给御史中丞杜望、刑部侍郎崔晋,杜望看过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捏着文书的手指关节都泛白。按文书中的记载,他用人不察的罪责是躲不掉的。崔晋看过后冷汗直流,知道今天不能善了,腿哆嗦着靠在了旁侧堂柱上。其他官员也都面面相觑,原来约好一起向圣人陈情的人也不敢再说话。
一名内监从大殿旁侧绕到张内监身边耳语几句后,又出殿去了。不久便从殿外带进几人来,跪伏殿上。
“礼部边侍郎何在?”圣人问。
“臣在!”礼部侍郎边光范奉诏出班。
“朕听闻你在地方任上向来公允,今日便由你来问话吧。”
边侍郎虽对圣人点他的名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办事却不含糊,想圣人施礼后向下跪几人问道:“下面跪着的都是何人?”
“内监吴三江、管事李五德、老匠户何三里。”负责押解的刑部小吏答。
“何三里,宪台侍御史参军器监武进虐待同僚和匠户,你便是当事之人之一,可有话说?”
“草民叩见圣上!拜见上官!草民因欠了官家租子还不起,才被判到军器监做工偿还。本只欠了一贯钱,最多半年便可还清,但被内监吴三江欺压做工三年还没还上,坊里像小人一样的不下百人。平时管事李五德不给匠户饭吃,稍不如意便虐打,小人等已遍体鳞伤,还有的匠户被打死、打残。”何三里说完扯开衣襟,露出布满胸膛的伤疤,跪着转向左右给殿上百官看。
“武监来后为我等申冤,废了身契还补足以往工钱。吴三江和李五德坏事做尽,被上官罚做工归还亏空,他们不做工还在坊里放火,要不是上官拦着早被匠户们打死了。武监这样的好官,还被这两个畜生诬告,我等匠户不服联名写了状子,送到刑部却被打出,说再告就要被打死。草民无路可走只能求圣人做主啊!”老匠户流着泪给圣人连连磕头,头磕在地上梆梆作响。
“吴三江,这何三里你可认得?”
“认得。”
“你可有话说?”
“回上官话,何三里是坊里匠户。平日里我并不薄待他们,管事李五德也从不苛责,这伤是他来时就带来的。”
边侍郎道:“你等休要狡辩,这匠户之伤疤痕色浅,显然是近年新伤,你欺我不识?进坊时都有验身文书,要是有伤如何进得工坊?御前尚睁眼瞎话,真是不知所谓。”
“小人不知这人是如何进得工坊的,确实不是在工坊受伤。”吴三江还在硬挺。
“名册上早有何三里姓名,进坊也是你查验签押,还在狡辩?行差踏错尚不知悔改,如今在朝堂之上当着陛下的面还敢作伪,你想欺君灭族么?”
“上官,小人认罪,何三里的伤是小人打的,不给饭吃的事是小人做的,可这都是吴三江指使的,小人罪不至死啊!请上官饶命!”李五德倒是不如吴三江光棍,他家里还有老小。
“你……混帐!”听着李五德的供述,吴三江脸都绿了。
“内监吴三江贪渎枉法,依律当流徙千里!管事李五德虐伤匠户,依律当判监三年。二人当朝不思悔改,仍不认罪,应从重处罚。当判吴三江斩刑,李五德流徙千里。现事已审明,特向陛下复命。”边光范讲完后向圣人复命。
“边卿很好!既已查明,刑部便依边卿判罚处置。侍御史舒吉燃是非不辩弹劾同僚,着三日内发配岭南,永不叙用。刑部侍郎崔晋违制办案,不辩真伪,降职两级。还有卿家有异议?既然没有就退朝罢。”
众臣拜伏谢恩,高呼万岁圣明。
当日退朝后,武进独自出皇城乘车回军器监。
工部侍郎冯可当然日晚些亲自拜访了少府监,自然少不了感谢。
此事后,宪台再不敢轻易招惹武进。百官更是对己行心知肚明,小心翼翼,生怕言行不当惹恼了检教司被差个底掉。士族崔家在之后第二日便将去官府公告将崔晋逐出家族,事后还专门托人上冯府拜见,希望能帮着向武进求情。武进自然不愿初掌检教司便与大族死磕,就顺着台阶将此事作罢。
事情过后武进做了总结,这个晚来的弹劾纯粹是个试探。武进的情报网设置严密,世家大族几次私下试探都没有效果,所以才有了这个推倒在朝堂的一局。
如此大动干戈,既是想借此看出武进的情报掌控力、对世家势力的忌惮程度,也是看圣人的态度。至于舒吉燃,纯粹就是个一次性的试剂盒,有这么不干净的出身被检教司拿下是早晚的事,至少这回合里多少还发挥了些作用;刑部侍郎崔晋虽然官位不低,但是属于家族中不被待见的庶出,又没有什么才干,纯粹靠资历混上去的,不用太久也会被有大志向的郭老大剔除。
看来,门阀大族的手段确实厉害,就是不知道是如何让两人舍了官爵和性命来自毁的。有机会的时候问了老太师,老太师却笑而不语,沾了茶水在桌几上只写了一个“权”字。对于崔晋,武进还能理解,但是对舒吉燃的行为却想不通,只能猜测是被人许以权力诱惑后一时鬼迷心窍做了傻事。岭南现在还是少有人烟的烟瘴之地,发配去了那和送死的差别不大,舒吉燃那样的断然不是能杀身成仁的人,有罪要受了。
倒是礼部侍郎边光范在几日后便被任命为刑部侍郎,在各部侍郎中的排名上一下子前进了两名,在暂时没有刑部尚书的此时成了掌握刑部的实权人物。对于边光范的为人和能力,武进是认同的,非常乐于看到这样正直和有能力的朝臣能在朝堂上获得更多发言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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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犒赏功绩授勋,初掌检校司大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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