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进带着柴家母子，在铁卫等人的明暗两层护卫下一路逃跑一样狂奔，出城二十里后上了武家暗线安排的客船，一路上顺风顺水。从东京到齐州只用了七日，入青州也不过十日，一路上所有人的紧绷着神经，生怕途中哪一处便是宋人安排的刺杀点。即使到青州，众人只在野外安营休息，却不敢入青州城，以防被困其中。

    柴家母子晚上还能在帐篷中休息，连着武进有战斗力的都分散到周边做潜伏暗哨、警戒，过程里容不得一丝意外，毕竟武进为辽南争取名义的事已经成了，现在保护好这对母子就是最重要的任务。天刚亮，就收拢队伍护着马车从青州城绕过，甚至最后一段路程选择了人迹罕至的山沟。母子两人平日里养尊处优哪走过这么多路，可是此时也容不得她们适应，只能咬着牙坚持到与辽南来接应的人汇合。

    郑王还能由军士们轮流背行，可太后却不能，毕竟男女有别，只能是武进扶着她慢慢走。走了一天，实在是走不动了，武进便与铁卫商量着找到几株粗细相当的树苗，做了一副担架，几人轮流抬着行进。又是一夜的跋涉，他们沿着溪流方向逐渐接近海岸，却更不敢休息，只能是上了舰队才算可以放下这口一直提着的气。

    虽然辛苦了些，他们却成功避过了几次拦截的人马，甚至从青州城里派出的大队人马。

    一天一夜没见一户人家，说明路线的保密性很好。水可以用背包中带着的净化桶净化，吃的也是随身带着的干粮、罐头，当几人的衣服都被荆条、灌木刮坏以后就显得更狼狈了。这些都是小事，如何都比不得平安。再行了一个多时辰，前方出现了一行人，武进等赶紧将母子藏在附近一处山洞中，铁卫负责守着，武进背着竹篓装成在山林中采摘草药的医馆学徒，这个角色他熟悉。

    迎面来的人装束上看着像百姓，可是大多数都穿着官靴就暴露了真实身份。能追到这来，要不是一直跟踪那就是偶遇了。路线是临时选的，甚至都没与青州的暗线联系，武进自信一定不是追踪而至，那便是有很多人撒网找人了。

    武进一直没有换成耐磨的作训服，平民的衣服质量就没有那么好了，这一天多走下来衣服下摆和衣袖已经被剐蹭出了不少破口，甚至一条裤腿已经出了布条。几人见有人从山中出来，便主动拦下来。武进青州话说得不怎么样，也不敢搭腔，便只是笑着不搭话，被问得急了就随意比划了起来。

    几人还真以为武进就是采药的学徒，还特意查看了竹篓里背着的东西，看除了一些干粮和盛装清水的竹筒以外都是些药草，其中一只野山参很大，看起来得有几十年。武进装作护着山参，急急抢过揣在怀里。

    那几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人竟还抽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不用说什么也知道是威胁他交出来。极不情愿的拿出来，被带头的人一把夺过，那人说：“说拦的是一户贵人，总不会说的是这根老参吧？”

    “行了，这本就是个苦差事，找不找得到都不见得有好。能得一根老山参也算有点收获了。”另一人说。

    “后生，赶紧走吧，别碍着我们寻人。”

    武进故意装着舍不得那根老山参，刚刚说话那人见他不愿意走便随口说道：“我们可是青州府衙的，想你做工的医馆也是城里的，不管是百草堂还是清远斋都归衙署管，不要惹麻烦，就当作没找到这根参得了。走吧，再不走就把你押回去。”

    武进装作害怕的样子，畏畏缩缩地向后退，没退几步又靠了回来，指着竹篓咿呀说了一通。最开始说话那人提起竹篓扔给武进，不耐烦地摆着手让他拿着赶紧走。

    武进背起竹篓，撒开丫子跑远了。几人看着哈哈大笑，顺着溪流继续向山里探去了。

    武进盯着他们，绕过一片树林抄近路找到了几人藏身的山洞，摸进去叫他们从绕来的路赶紧撤离。不发生冲突最好，一旦有了冲突只能把那几个人都干掉了，毕竟每个人身后都有一个家庭，能不杀伤人的性命最好。

    那几个人也不是认真寻人，更像是应付任务，离着武进等人撤离的足迹也就隔着几丈距离，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他们几人算是躲过了一劫，至少命留了。

    艰难跋涉终于到了终点，武进等终于到了海边的一处人家，周围几里内再无其他人家。为何会有一户人家远离人烟兀自在此？不用解释也知道这是武进的提前安排，可见他对迎接太后和郑王何其用心。

    再用心也只是做好准备，却无法完全预计事情的临时发展。正当武进等要被早已等在此的心腹接上客船的时候，到底是有一哨人马出现，看起盔甲齐整和一水的健马就知道这必定是正规军，就距离来看应该是镇海军。武进并不怵他们，让船马上驶离海岸，只要是母子二人远离他便不怕有人拦截。两名山海营军士和接应的几人一起指挥船家摇橹出海，几人也帮着一起加速离开。

    武进在民房中脱去了身上的破衣服，换上了一身铠甲，铁卫也一身戎装，手上拿了连弩。

    两人走出民房，面对着几十人马丝毫不乱，这些人见武进二人一身黝黑铠甲便知是军中大官。为首一骑下马施礼问：“请问眼前是哪位官家？”

    “辽宁王，辽南都护府大都督武进大将军。”铁卫答。

    本来在马上优哉游哉的一哨人马闻言立时下马拜见。

    “你们是镇海军的将士？”

    “回辽宁王，我是镇海军厢兵禁卫都头邓意。”

    “是邓都头。你此来是何意？”

    “标下只是照例巡视，与大都督也是偶遇。”

    “好。既然是偶遇那也是有缘，铁卫，都是军中同袍，咱们带的盘缠不是还有一些么？分些给诸位兄弟。”

    “大都督使不得，那怎好意思。”

    “无妨，知道军士平日都苦，要是说人多我也拿不出，这一队人勉力还可以。邓都头，我们奉圣诏返回辽南，正巧还缺条船，能不能由你帮着找条船出海？当然，这个费用我们来出。”

    “这……”

    “这是圣诏，还有陛下钦赐的丹书铁券，都头需要过目吗？”铁卫插话。

    “不敢不敢，标下只是个都头，何敢染指圣诏，那是杀头的罪过。”

    武进拿过铁卫递来的一把银币，塞在邓都头手里，客气地说：“天热了，给弟兄们喝口茶解解渴。”

    邓都头不敢收，武进握着他的手塞入他怀里道：“我们有二十多人，船小了肯定不行，你就派两个人叫条商船来吧。”言罢挥手，一直隐藏在岸边的两队山海营军士才从两处礁石后现身，都是一身黑色甲胄，身上全副武装，尤其是都带着铜质鬼面具让镇海军的人马不禁一惊。

    “这些是我麾下山海营精英，都是以一敌百的百战之兵，以往都是于万军中取敌将首级的兵王。正好一起认识认识。”

    “标下这就安排人去找船，请大都督在此稍等。”

    “找两个人去就行了，咱们遇到就是缘分，正好一起聊聊，要不然我们就杵在这干等着也没意思是不是？”武进看了一眼铁卫，铁卫会意抬手便用手中强弩射出三箭，那户民居门廊上挂着的风铃随着铎铎三声就被定在门柱上，一箭斩断挂绳，两箭钉住风铃。

    邓都头如何不知轻重，马上就叫两骑出去找船，他则随武进一起坐在门廊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不长时间，就有一条商船来了，于武进估计的差不多。要想拦截，怎么可能只在陆地上寻找，有船随时准备拦截是靠近海岸线的青州兵必须准备的。

    船来了也就不再多话，在众军士护卫下上了商船，直向苏州方向行去。镇海军的这队人马还要不仅不能离开，还要在岸边注目远送，直到船隐隐消失在海天交界。

    行了不远，便见到了前来接应的辽南舰队，尤其是靠前的两艘巨舰让商船上扮作船工的密探倒吸着冷气，这是如何庞大的舰船，浮在海上如同一座小城，上面密密麻麻的武器更是让诸人屏息。

    巨舰上放下软梯，武进和铁卫先后登舰，山海营的军士才逐一登舰。人员都到齐后，巨舰在水轮推动下缓缓后退，再转头驶向辽南方向。

    武进登船后马上就去见太后和郑王，见休息舱室和吃穿都已准备妥当才告辞。

    船上三天左右便可抵达刚刚投用不久的辽宁港，名字只是暂用名，还等着武进返回再确定长名。

    船上的几日，武进特意多抽出时间陪太后和郑王说话。太后这一年经历间已经对俗世再无留恋，让武进在她到辽南后安排去道观修行，她只想青灯古佛直到终老。武进本不同意，但拗不过她决心已定，还是答应她去天青山清风观上去修行，辽南地目前并没有寺院。其实选择佛家还是道家修行都没什么区别，符太后也只是想借此寄托心灵，并无甚区别。

    郑王此时也不过八岁，比武赟也只大了四岁，但是他对武进印象极为深刻，毕竟在后宫除了皇帝和皇后他也只能接触侍女和宦官，而有着阳刚之气又敢向他讲述道理的也只有日常教导他的夫子和偶尔探望的武进。

    “太保，孤现在不是皇帝了，也不想再做皇帝，姨娘说我能做个庶民就好。”郑王说。

    “殿下，到了辽南您可以和其他同龄人一样求学。辽南现在有很多公校，会教授许多以往您没有接触过的知识，待以后大些了还可以去书院进学。还有武备学堂，是教授军事学问的学校，毕业后可以成为军官。也可以去格物学院，那是培养研究人员的地方。您曾是君王，眼界远不是其他平民学子所能及，日后必然会成为能让汉民族进步的最精锐的那一批人。只是，您确实不能再以君王自居，这是您能在辽地平安生活的条件。”

    “那孤家该怎么办？去了辽地会不会再成了有权势的人？只是，孤再不想被人摆布。”

    “在那里您可以选择成为普通一人，可以靠自己的聪明才智成为有权势的人，那是靠自己，而不是蒙祖上的阴德。辽地的人没有特权，就算是我也没有，我也只能算是个脸面而已。辽地即将成立大议会，大事都要通过议会议员投票同意后才能决定，我也没有特权。”

    “你不是辽宁王吗？”

    “人应该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假予他人。”

    “刚才说的那个‘大议会’不也是他人吗？”

    “就现在而言，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清前路。议会将是能代表各个阶层的人集合到一处，他们中有的人智慧超群，有的人技艺超群，有的人则经过了岁月洗礼，他们一起来做决定才能更准确研判趋势，才能更好地照顾大多数人。他们自己也在其中，”

    “虽然孤听不懂，但是太保的话必定是对的。”

    “现在可能是对的，以后却不一定。希望那么多有智慧的人聚在一起可以一直对下去。等殿下长大了，说不定也会是其中的一员。”

    “孤还小，想不到那么远。但是听姨娘的话不会错，听太保的话也不会错。”

    “殿下，到了辽南我只能叫您的名字了。以后辽南没有太后，也没有郑王，只有柴符氏和柴宗训。你仍是我的弟子，却不再是周皇族。”

    “为何孤，哦，我要姓柴而不姓郭呢？”

    “因为先皇的祖上姓柴，您的祖父也姓柴，改姓是因为要继承皇位。现在不做皇帝，就要回归祖姓了。”

    “那孤，哦，我还有侍女和随从吗？”

    “您在臣家中生活，但是您没有单独的侍女，更没有随从。”

    “你是王，家中这些都没有吗？”

    “家中倒是有，但是他们不属于任何人的奴仆。对于他们来说，侍奉上官就是个工作，不用担忧生命的工作。”

    “我还是有些不懂，但是详细太保说的一定是对的。”

    “没有永远正确的人，哪怕以前像神一样厉害，以后也会变得昏庸。就像千古一帝唐太宗，晚年的时候也不那么千古了。谁有能保证一直正确下去呢？”

    “这，我还是不懂。”

    “不懂没关系，长大了自然就会懂了。”

    “那姨娘呢？不和我在一起生活吗？”

    “大人总是有自己的打算，要相互尊重才好。”

    “那……”

    “放心，在臣家里也是一样的。要是想姨娘了，臣自会送殿下去探望。”

    “太保以后也不要叫我殿下了，就叫我的名字吧。之前和姨娘穿白衣进寺庙时，都以为要被人杀掉。那时想能像贩夫走卒一样活着也好，总比死掉好。”

    “从此以后再不用担心，但要好好活着还是要努力求学。靠人终于不如靠自己。”

    “弟子受教。”宗训就像当年在宫里听课一样给武进行礼，武进心里却五味杂陈。

    三天后，舰队在新建港口靠岸，要下船时武进对铁卫说：“得益于新港庇佑此行顺利抵达，此港以后便叫做‘旅顺港’吧。与值守将官说，让他报请总参在岸边竖石，上面便镌刻此名字就好。”

    下船，早有军士通报，等待在此的辽南军高层一起来见武进，正待向郑王行礼时武进说：“这是我的弟子，以后便和赟儿一起进学，诸位不要多礼。明日集结军中连排以上召开大会，我有一些事情要与大家商量。今日行途困乏，便不多说了，咱们且先散去吧。”

    众人施礼后陆续离开，武进带着柴符氏和宗训上了马车，直奔武家堡，他要先将两人安排好。还有件事，就是沈冰云，他要借着柴符氏在的机会把两人的事情也定下来。不知道几人到了一起该怎么捋顺这些事，心里想想都觉得乱。不管了，总是要面对的，希望一切都顺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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