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万姿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扑上去和陆景明一起把人翻过来，看得更清楚，心都凉了。

    周雪整张脸青紫，嘴角全是白沫，早就不省人事。

    万姿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人是软的。

    季齐把她拉开，和陆景明一起看，一个看眼睛和颈部大动脉，另一个看手脚。

    万姿的眼泪刷地滚了出来，她掏出手机要拨打120，人有些抖，顺着墙坐在地上。

    120的接线员刚刚喂了一句，陆景明就马上说：“没事没事，没死呢，手还是热的，脉搏有，很弱，但有。”

    “你们快过来，阜成门大街……”万姿抹了抹眼泪，也镇定下来。

    季齐拿起药瓶看，上面一个骷髅头，一把叉，是给阳台花草施肥和杀虫的毒药，这都敢喝，这女人对自己够狠的。

    万姿放下手机：“120说要等十分钟，让我们派个人下楼接车。”

    “我去。”季齐马上放下药瓶下楼，二话不说。

    门口那对男女目瞪口呆看着，女人喃喃着：“我是骂她去死，但没想她真的去死啊！我不会有事吧？”

    万姿脑子里乱糟糟的，她走过去，陆景明已经把周雪躺平放好，回头握了握她的手，说了句别怕。

    万姿看到周雪身边有一个镜框，是她母亲的遗照，她刚才侧躺着，是抱着妈妈的照片睡着的。

    万姿的眼泪突然不断往下滚，她抱着陆景明泣不成声。

    就在这一瞬间，她无比共情了周雪，那种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白茫茫一片的感觉，充满绝望。

    陆景明抱着她轻轻拍，抚她的背。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楼下。

    万姿闭了闭眼睛，希望上帝保佑！

    保佑周雪一定没事。

    02

    坐在医院急救室门口等，万姿手脚冰凉，她来回跺脚搓手，陆景明去办手续，季齐买了一罐贩卖机里的热咖啡过来，给她暖手。

    万姿道谢，接过来喝，一小口一小口，边喝边暖手。

    她的睫毛还是湿的，长长地垂下来，纠成细细的一绺绺。

    “应该没事，你别太担心，她还有脉搏和呼吸，吃药的时间应该不久。”季齐安慰。

    万姿点头，吐了口气。苦笑：“说好了要请你吃饭的，饿了吧？我点份外卖，你垫垫。”

    季齐说了声好，他摸着下巴：“就马马虎虎来份KFc吧，麦叔叔也行，汉堡王也行，我不挑。”

    他的幽默让万姿放松了些，她笑了一下，走廊尽头陆景明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外卖袋，正是医院对面的KFc。

    他在凳子上坐下，先给万姿拿，再给季齐和自己。

    考虑得很周到，汉堡薯条都有了，还有万姿爱吃的圣代甜筒。

    “天太冷了，你吃两口就给我，过过嘴瘾就好，不然肚子疼。”陆景明说，然后接过万姿手上没喝完的咖啡，让她先吃汉堡。

    万姿仰着脸，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打开汉堡的包装纸，先递到他嘴边，让他先咬了一口，自己才吃。

    这喂食行为幼稚到不行，季齐狗粮吃撑，悻悻然去吃自己的汉堡，咬了一大口。

    “景明，你欠我一顿饭，要用两顿饭补回来，不然我可不干，我今晚白跑白辛苦了。”

    陆景明回头瞥了他一眼，说了句小气。

    两人你来我往斗起嘴，比小学生还幼稚。

    医院长廊里冷冷清清的灯光，因为他们有了些暖意，窗外的风也刮得不是那么猛了，万姿看着急救室上头的灯，心里一阵难受。

    周雪，你应该醒来看看，这世间，还是有温暖的。

    我发誓，只要你好起来，我就不再怪你。

    03

    等了四个小时，医生终于出来。

    万姿连忙站起：“我朋友怎么样了？”

    “送来很及时，命是抢救回来了，但是因为药物毒性过大，她以后交流方面应该会受影响。”

    万姿他们没懂什么意思。

    医生指了指喉管，一溜下来：“声带和气管都被烧坏了，气管我们做了补救，胃里的残留农药，也清理干净了，可灼伤要很长时间才能养好。”

    “你的意思是，她以后都不能说话了？那呼吸会有问题吗？”陆景明问。

    万姿握紧了手，有些发颤，那么严重吗？

    不过，人能救回来总是大幸吧？

    “现在很难讲，农药总是有副作用的，要看她苏醒后的情况了。”医生说了一堆话后走了，准许他们进去看，说等会要送去IcU，准备钱吧。

    陆景明刚刚交了三万，那是他身上近乎一半的财产了，他还是个穷光蛋呢。

    可看这架势，三万是下不来的，万姿站在加护病房门口，隔着玻璃，看着戴着氧气罩的周雪，心里直叹气。

    周雪脸色苍白，嘴唇发青，双目紧闭，一时半会应该醒不来。

    这没亲戚没家人的，也不能见死不救啊，唉！

    万姿从口袋里掏出银行卡，塞到陆景明手里：“再去交点钱吧，救都救了，总不能救一半吧。”

    这话还真是，他们看过周雪后，回家准备睡觉，休息一下再上班。

    可一大早去工作室的路上，万姿接到通知，说周雪病情恶化。

    她赶去医院，带着曹依依，又补了一次钱。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周雪的并发症来势汹汹，高烧不退，呼吸衰竭，从鬼门关来回三次。

    好不容易联系上她老家的亲戚，母亲那边的说没时间过来，但小姨好歹打了五万块钱过来救外甥女的命。

    父亲家的叔叔则直接挂断了电话，拒不再接。

    这个无意之间救下的人，成了万姿年前的主要忙碌对象。

    04

    好消息也不是没有，入院一周后，周雪渡过了危险期，转入普通病房。

    她在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醒过来。

    万姿正在给远在老家的周雪小姨拍视频，人家给了五万块钱，总要看到钱花到哪里去的。

    她转着手机摄像头，360全方位地拍：“小姨你看到了吧？今天和昨天一样，周雪还没醒……咦，你醒了？”

    周雪睁开眼睛，视线聚焦，对上了万姿从手机背后探出来的笑脸。

    她有些呆愣愣的，突然眼泪流下来，哗哗的。

    “哎，你别哭啊！”万姿赶紧坐过去，“你看，小姨在呢，她腿摔伤了，过不来，但很关心你，每天都要在视频里看你呢。”

    她把手机递上去，手机里一个，手机外一个，都哭得稀里哗啦。

    万姿也有些鼻酸：“你先别哭，我让医生来给你检查，你都睡了一个星期了。”

    她揉了揉眼睛，去外面叫医生，也给她们一点独处的时间。

    过了很久，直到医生进去又出来，人全空了，万姿才进病房，对上了周雪通红的眼睛。

    “能说话吗？”万姿拉开椅子坐下。

    周雪摇了摇头，做了个手势，表示嗓子坏了。

    万姿沉默几秒，她的手机在床头柜上，她拿过来，打开备忘录递给周雪：“能打字就行，我们说会儿话。”

    周雪接过来，她刚撤了吊针，手是自由的，但因为在病中没力气，还有些颤抖。

    她刚举起来，手机就啪唧一下砸在自己脸上，眼泪都砸了出来，她抹抹眼泪，重新拿起来。

    万姿看着，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帮忙的意思。

    “医生和你说了病情吗？还是要我去问？你的情况，你自己知不知道？”万姿第一个问题。

    周雪打字打得很慢，但万姿有耐心等。

    ——知道，我嗓子坏了，现在说不出话，但其他地方暂时没有大问题。

    她对着万姿张嘴，喊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沙哑音：“万总。”

    万姿抬手，苦笑：“别喊了，你养着嗓子吧，能养回多少养多少。”

    能养回多少？谁都不知道，医生说了，不可能恢复原样。

    “你是没勇气自杀吧？所以才要靠喝酒，因为清醒的时候，就没胆量了，对不对？”

    万姿轻声说，字字冰凉。

    05

    周雪没打字回复，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表情是木然的，眼睛是通红的。

    病房里没有其他声音，只有暖气管里流动的水声，偶尔咕咚一下，再咕咚一下，很清晰。

    万姿很久之后再开口：“你爱养花草，我们还是因为这个而交心的，我没想到，到最后，你会用杀虫剂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周雪是个内向安静的人，话不多，二人认识的时候，她母亲就在急救，孔老板的工厂也因为她才浮出水面。

    万姿看在她母亲的病上心生怜悯，一次次让，周雪也不错，在后面给予全力支持。

    她天生慢热，两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是同事而已。

    直到一次无意间聊到绿植，两人才开始有了进一步深交，谈不上知己，但万姿自以为算是比同事更近一层的朋友。

    “我没把聊天记录披露出去，我去找保安室搜集证据，直到最后都没有把聊天记录拿给姚总看，给你留了份颜面，所以周雪，我们之间，从头到尾，我都无愧于心，是你欠我的。”

    周雪抬起手来擦眼睛，左右擦着，一声不吭。

    万姿不在乎她回不回答，只说着自己的。

    “是因为妈妈没了，你想去陪她吗？”万姿轻轻叹息。

    周雪猛地拉起被子盖住头，呜呜哭了起来。

    哭声粗哑难听，像风箱破了，漏着风，呼噜呼噜的，还带有尖锐的鸣叫，瘆人无比。

    06

    万姿眼圈红了红，她等周雪的哭声稍小一些，才接着说：“我也曾有过和你一样的想法，我后面没跟着妈妈去，是因为我觉得妈妈把我生到这个世界上来，不是要我当懦夫的。”

    “她生了我，让我好好活着，是希望我越来越好，不是自暴自弃跟她一起死。”

    万姿停了一下，忍住涌上来的泪意，“周雪，你不可以死，而要好好活着，活给你妈妈看，你相信我，她看得到的。”

    周雪哭声更撕心裂肺，人在被子里扭曲成一团，歇斯底里哀嚎着。

    万姿等了一会儿才坐到床边，去拉她的被子，周雪紧紧揪着，万姿扯了好几下，她才松，露出泪痕斑驳的脸。

    万姿抽纸给她擦，不敢让她再哭下去，怕出事。

    她拍拍周雪的肩膀，紧紧握了一下：“对不起，作为朋友，我来晚了。”

    周雪一把拽住她的手，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她做着口型，是一遍遍的“对不起”。

    ——妈妈那时候很危险，医生说再试试，我真的没钱了，才答应了何总的计划，陷害了你，是我做错事，所以妈妈最后还是走了。

    周雪打着字，手抖得错字连篇，但万姿都看得懂。

    ——妈妈走了，我待在哪里都没有意义，我辞职了，是我对不起你，我错了。

    万姿看得心酸难忍，用了好大力气才忍住不一起哭。

    她粲然一笑：“我接受你的道歉，其实我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如果没有周雪的放水，她不会去贵州，也不会认识杨家人，更不会带着杨家母子回北京。

    杨鉴是个在布料和染色方面的天才，未来不可限量，若放在以前，万姿根本不会认识他。

    也就不会离开“万燃”，更没有这个新工作室了。

    “过去的恩怨，我们不要再提了，我们来谈谈现在和未来。”

    万姿从床上下来，坐回到椅子上：“你已经活过来了，要好好活，才叫不辜负。”

    周雪看着万姿笑盈盈的脸，还有那双亮晶晶的，有着勃勃生机的眼睛。

    她张了张嘴，眼睛里一片迷茫，像迷路的羔羊。

    万姿笑得灿烂无比：“周雪，这次为了救你，我可花了不少钱，你欠我好多呢，过来帮我，卖身还债吧！”

    周雪在细节设计上，比如刺绣、纽扣、盘花等，常有神来之笔，她内向细腻，敏感脆弱，和万姿的疏朗大气，是最好的互补。

    说真的，万姿从知道周雪辞职那天，就觉得“万燃”气数将尽了，周雪这样好用的人，姚浩然竟然都没有挽留，表哥脑子里，如今装的全是些什么啊，真是！

    “你跟着我干，我们一起打天下，怎么样？”

    ——又一个“万燃”吗？

    万姿粲然一笑：“不是“万燃”，我们是有凤来仪的“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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