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很平静。

    林言坐在木棺里，扶着旁边的陈川焱，认真思考着一个问题。

    他们是不是忘了造桨？没有桨划船的话，他要怎么去湖心岛？这片湖水这么平静，他要是靠飘的要飘多久啊？

    这么想着，居然笑得出来。

    他侧目，对身旁的陈川焱说：“陈老师，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图纸上也没说我们还要造桨啊。”

    他说得无辜，也说得难过。

    他说：“其实我真的不想下葬，是不是像现在这样，你就还活着呢。”

    只有风听到了他的低喃。

    “如果我没有来到这里，是不是会不一样呢。”他轻声说着，神色迷茫。

    他不懂，他来这儿的意义是什么。之前方应求说他是他们的希望，他能够改变这里。可是他们都死了，就算他真的能够改变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想要这里改变的人都不在了，只剩下麻木的他们。

    “陈老师，我心疼。”

    很轻微的风吹过，林言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又似乎没有。

    只是湖水涌动了起来，林言蓦地一怔，下意识伸手抓紧陈川焱。

    这样的举动也的确有用，抓紧陈川焱之后，木棺果然平静了下来。湖水仍然流动着，却只起到了移动木棺的作用。

    林言怔愣道：“啊？”

    原来图纸没骗人，真的不需要使用木桨？

    林言茫然地挠头。

    身边的人身躯冰冷，虽然皮肤摸上去依然光滑得像是活人，但是……太冷了。

    没有一丝温度。

    林言只能就这样拉着陈川焱，触感让他觉得陈川焱还活着，可是温度却提醒他那个残忍的事实。

    “秋。”他突然开口。

    “嗯？”秋果然回了一句，很轻地“嗯？”了一声。

    “如果我帮你找回了那一对簪子，用你欠的人情，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救活陈川焱，救活方应求？

    林言没有把话说完，他有些哽咽，有些说不出口。

    他知道这样的请求很荒谬，很荒诞，但他已无处安放自身的不安。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秋反问道。

    “生死这种事儿，哪怕是我，也扭转不了。生就是生，死，就是死。”

    秋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然后说：“如果你愿意，我倒是可以出手圈禁他们的灵魂，让他们永远陪在你身边。”

    林言立刻摇头：“……算了。”

    他的确想要二人活着，但不是这样活着。

    的确让人心动，但是他做不到。他们二人不该是这样的结果，他想要他们活着，是自由的活着，而不是让自身成为新的【横矢中学】，去囚禁他们。

    “他们会有一个好结果吗？”林言问。

    “谁知道呢？也许有，也许没有。”秋说，“你似乎不觉得他们在你身边是个好归宿？”

    “他们该是自由的。”林言认真道，“【横矢中学】不该限制他们，我也不该禁锢他们的自由。”

    陈川焱那样的人，不该受到哪怕是一丝限制，无论善恶。

    “但他们本身就不自由，他们被【规则】限制着。”秋笑笑，说，“你也要打破所有【规则】和【秩序】吗？我以为你并不是这个党派的。”

    林言疑惑道：“【规则】什么时候限制过他们？如果真的是限制，陈老师怎么会去维护规则？”

    “绝对自由只会招致毁灭，我说的是池高卓。但是池高卓那样的毁灭，也会同时摧毁他们。”

    “所以……”

    林言抿了抿唇，没有把话说得太满，向来矜持的大学生没有说大话的习惯。

    秋没有说话，只是很轻地笑了一声。

    林言转头看向陈川焱，发了会儿呆，他这时候才猛地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怎么视野里只剩下水了？！

    他很分明地记得，在岸上的时候，他还是能够看见对岸的，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湖？还是海？

    如果是海的话，如此平静的海面，算什么？搞笑吗？

    他根本没有丝毫参照物！

    回头看，背后也是什么都没有的，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小小的木棺落在宽阔的镜面上，激不起半分波澜。

    现在还在移动吗？还是已经停止了？湖心岛在哪儿？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疑惑，一个又一个地浮现在心头。

    林言疑惑地皱起眉头，思索着之前女人叮嘱的话。

    「影子」不是秋，「影子」也有自己的生活。所以她叮嘱的话大概率是正确的。

    湖水不动了，就要小心。但是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他怎么能够确定湖水到底有没有动呢？

    林言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考虑着要不要往湖水里看一眼。

    他当然知道这样很危险，毕竟在岸上的时候湖水就具备蛊惑人心的力量，而他现在自己一个人待在这儿，要是真被蛊惑了跳下去了，可没人能救他。

    思索了一会儿，他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陈川焱，叹了口气。

    “陈老师，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呢？”

    没有人回答。

    秋看着他，觉得很有意思。

    林言现在的样子像不像被抛弃的宠物，嗷嗷叫地祈求别人帮忙，埋葬自己亲爱的主人？

    她这么想着，带着恶意地想着，手里摆弄着一根发带。

    她当然能够帮得上林言的忙。

    不过，她为什么要帮忙呢？

    她又不是什么大好人，为什么要帮他呢，他有什么值得她帮助的理由吗？

    “唉……”林言叹了口气。

    坐在陈川焱身边，喃喃道：“陈老师，你不说话是在告诉我，我什么也不需要做吗？”

    秋差点笑出声，掐手指算了一下，发现林言说的居然是正确的，这个时候的确不需要做任何事儿，只需要安静等着就好了，诧异挑眉。

    她好像只是一会儿没看吧？中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吗？

    这样的感觉让她感到十分新鲜，于是倒退了一些时间，看了一会儿。

    问题居然出在她的「影子」身上？

    她惊讶于林言的悟性，同样惊讶于自己的「影子」对林言提供的帮助。

    她一般不会管「影子」到底是怎么生活的，活着，死了，都无所谓，反正足够多，作用也只是偶尔让她上上身。

    甚至很多「影子」一辈子，从生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只是「影子」，也从来没有被上过身。

    但既然是她的「影子」，多多少少都会继承一些她的性格，再因生活改变一些，活出自己的人生。

    看样子……这个「影子」的生活，足够精彩啊。

    她露出一个笑容，不甚在意。

    这点小事儿对她来说不重要。

    毕竟「影子」给了再多的暗示，林言接收不到的话，那才是真的扯淡。

    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林言闭上眼，脑袋靠在陈川焱肩膀上。

    在秋的注视之下，就这样……睡着了？？

    秋：“？”

    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的智商似乎受到了一些些侮辱。

    虽然说，这段时间的确只需要什么都不做就能够平安度过，但是正常人现在不应该……忐忑不安地等待吗？

    为什么林言就这么安详地，睡了？

    秋第一次感觉自己可能眼光有点问题，林言好像不太适合？这样的林言真的能够担此重任成为她想要的样子吗？

    这么……呃，清澈。

    秋委婉了一下，没有想那个熟悉的词语，有点侮辱人。

    林言是被靠岸的震动吵醒的，木棺重重在码头上磕了一下，把他晃醒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有点晕，想吐。

    “到了？”他站起来，轻声询问。

    没有人回答他。

    他离开了木棺，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木棺靠近码头的那一边，似乎有一些过于深的痕迹。

    “……呃，不会是撞了很多次吧……”林言汗颜道。

    他默默地吞下了自己的猜测，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用力地把木棺拖上岸。

    刚一动手，他就愣了一下，“啊？”道：“这么轻？”

    他分明地记得，下水的时候，这玩意儿很沉的啊，他们几个人一起用力都非常费力。

    现在怎么会这么轻松？

    他感到疑惑。

    想了想，可能是湖水的特性，于是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一个人把木棺拖上岸。

    虽然木棺变轻了，形状却依然令人难以发力。林言费了番功夫才把木棺拉上来。

    木棺彻底上岸的瞬间，湖水猛然消失！

    林言一怔。

    发现自己处在岛屿的中心，脚下是软和的沙子，像是刚被温和的阳光晒过，有些暖和。

    沙滩上，长着几棵椰子树，上面结着一丛椰子，每一个都饱满圆润。

    林言咽了咽口水，莫名其妙感觉有些口渴。

    他抬起脚，刚要往外走，突然停住。

    “陈老师？”他轻声开口。

    没有任何回应。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温声说：“陈老师？你在哪儿？”

    “陈老师？”

    的的确确是没有任何回应的。

    他思考了一番，没有贸然离开，只是观察着周围的景色。

    越看那些椰子树，就越觉得口渴。

    于是摇了摇头，不敢再仔细看，低下头。

    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湖心岛这是已经到了吗？

    秋的「影子」说，湖心岛适宜安葬，绝对不会轻易骗他，也没有骗他的理由。

    当时的情况……那脱口而出的回答，绝不会错。

    那就只有一个情况——就连【影子】，实际上也并不知道湖心岛的真实情况。

    但是如果仅仅是一些道听途说，她真的会把这些消息告诉他吗？更何况，她是这片湖的守护者，他的道听途说又是从何而来？

    林言思索的同时，并没有停止对周围的观察。

    因此，在某一棵椰子树不符合风向地晃动了一下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果然有问题？”林言喃喃道。

    “……”

    就只是这一瞬的问题，好像是他的错觉。但林言知道这绝对不可能是错觉，这里就是有一些他不知道的猫腻，而且大概率还不少。

    林言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喃喃道：“陈老师，你在哪儿？”

    他说话的时候，也依然没有任何人搭理他，但是敏锐地发现了一些怪异的东西在身上。

    “陈老师？”他试探着再次开口。

    不过这一次，有些不太对劲了，其他椰子树似乎也发现了某一棵椰子树的回应，纷纷进行了回应。

    林言：“……”

    啊哦。现在要玩真假椰子树的游戏吗？

    他认真地看了看，没有试图转头，因为他已经转过了，清楚这周围所有的椰子树分布的距离是一模一样的，贸然转头只会把他自己弄迷糊。

    好在这个可怕的设想并没有真的实现。

    因为哪怕是回应，陈老师都还是那个陈老师。与其他的回应会中裹挟的恶意是完全不同的。、

    林言最终还是凭借直觉，找到了陈川焱。

    他很温和地叹了口气，与陈川焱的温和如出一辙。

    他说：“陈老师，你愿意留在这儿吗？方老师是否仍然留在你的身边？”

    这样的问题温和得近乎残忍，他就像在等待不该属于自己的审判那样，试图激怒那个人。只是注定是无用功。

    他面前的椰子树轻轻的摇晃着枝叶，然后一颗椰子落在了他的脚下。

    “你在邀请我……进入你的幻境？”林言歪头，迟疑开口。

    椰子树轻轻地晃动着长长的叶片。

    林言最后叹了口气，抱起了那只叶子。

    ——

    当他从幻境中苏醒过来的时候，面前的景色已经完全变了。

    他抱紧了怀里的书，终于明白了陈川焱为什么会把这个东西留给他。

    要接下吗？他问自己。

    虽然还口口声声说着迟疑，说着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但他已然握紧了陈川焱留下的书，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意思。

    湖心岛本身就是个骗局。那是湖水中央的幻觉，埋葬在这里，的确能够借助湖水屏蔽掉【横矢中学】的控制，得到死后的安稳。

    看破这一点之后，“岛屿”化为飞灰消散，所谓的木棺也同时消失。

    因为它早已在最开始的时候沉入水底，根本就没有任何支撑得起它的东西。正如林言最开始想的那样，木棺这样的形状排水面积极小，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浮在水面上。

    这一切只是个谎言。

    但陈川焱是真的。

    林言看向旁边的陈川焱，眼中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他道：“陈老师，你真的愿意留在这里吗？其实我完全可以……”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他道：“好吧，我知道了。我会尽力让你看见你想要看见的东西的。”

    他俯身，捡起了水面下的簪子。

    簪子落在他手里的瞬间，就与他另一只簪子产生了共鸣。

    他自然是百分百能够够确定这就是秋让他找到的东西。

    看着陈川焱渐渐沉入水中，再也看不见了，林言很久很久都没有收回视线，就这么看着，直到眼前一切都逐渐模糊了，他心道：再见了。陈老师。

    或许终有一天，他也会回来，就葬在这儿，也足够了。

    ——

    晚安。

    回家了，八点的时候大概还在吃饭，所以更新时间调整到晚上九点左右，感谢观看。

    中学的故事写完之后会单独开一个番外讲陈老师和方老师的故事，应该不会太多，顺便也是整理一下之后的故事。

    横矢中学的故事儿估计这几天就要结束了，交代完其他人的事儿之后就差不多可以收工了，下一个会回陈老师老家，解决一些陈老师当初遗留下来的问题。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koudaixs.com。口袋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m.koudai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