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宅还是六年前搬进城里的那所宅院，以如今春米酒的名声，这所宅院在外人眼里很是小气了，但马大余行事小心又稳当，他可不管外人怎么评价怂恿，只说住着够用就行，窄点更好，一家人亲亲密密的才热乎呢。

    马毅今日难得休假，原打算在家里好好陪伴家人，几位同窗好友不请自来，说要提前给他祝寿，他笑迎出来，在门口刚说话两句，妹妹的马车便回来了。

    马毅就看到同窗林正泽嘴角一扬，捏着毛竹扇就走上前去迎人，嘴里朗声笑道：“是灵均妹妹回来了吗？”

    宋灵均转身无视，从另一边搭着汤清瑶的手臂下去，挽了身上红纹色的披帛，并不看人，只朝马毅说道：“大哥，我接二姐回来了。”

    “爹和二娘就等着呢。”马毅笑着伸手牵宋灵均上来，将她半挡在身后，又向几位同窗介绍马二芳，“诸位，这位是我的大妹妹二芳，她常在绣坊学艺，也是难得归家来。”

    马二芳屈膝行了礼，面对这么几个贵公子，因着如今在外也有些阅历，心里并不同以往忐忑而不敢面见年轻公子，她大大方方道：“二芳见过诸位公子。”

    兄妹俩长得像，一眼就能瞧出是亲生，马二芳从小就在意自己的容貌，小时候对镜子还哭过，现在随着自己的长大也算是接受了，她努力从妆容和衣服上打扮自己，到底是青春少女，怎么瞧就是都是美好的。

    只是这个头......其中一位公子微微仰头，他吞了吞口水，笑道：“二芳妹妹安好。果然是一个家里的兄妹，都长得高挑呢！我也有这样就好了！”

    他语气里是真心实意的羡慕，倒叫马二芳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的个子在姑娘家里头的确是高的了。

    看着自家爹和兄弟们，她早早就知道自己娇小玲珑不了。

    李正泽正拿自己的扇子，多次想要靠近宋灵均给她扇风，闻言笑道：“周兄此言差矣，这不就有一个小个子的？”

    “小妹妹年纪还小呢，以后肯定还能再长高的。”

    “这话就更差了，他们原本不是一个爹的，身高上将来肯定要差许多。”

    这话一出，马毅和马二芳眉间都是一皱。

    这人是怎么回事？虽然认识的人都知道宋灵均与他们不是一个娘所生，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一脸嬉笑着说他们不是亲的又是什么意思？挑拨他们？还是看低妹妹？哪一个他们都不能依。

    李正泽还对着宋灵均一脸善解人意的笑道：“灵均妹妹想长高，还得多吃饭多喝牛乳才行。”

    宋灵均并不搭腔，只伸手用手指轻轻一点李正泽手中的毛竹扇，问道：“好生秀气的小扇子，李二公子新得的？”

    李正泽马上将扇子收好，双手奉到宋灵均面前，语调炫耀道：“没错，扇面还有欧阳老先生的亲笔题词呢！寻常人可得不来，你若喜欢，就送给你吧！”

    这些人喜好简约大气不花钱的风雅艺术，夏日里拿着的扇子都是木竹做的，最好再去求个什么老学究或者老画家的墨宝在上面，主打一个两袖清风的高雅，手上若没有这样清雅脱俗的雅物，人家还不乐意跟你说话。

    宋灵均闻言一笑，从汤清瑶手里接了她近日常用的一把白猫扑蝶的团扇，那扇柄是用玉石做的，触手凉润，握在手里凉津津的，她抬眸笑道：“不了，我非得是金啊玉的才喜欢，毛竹什么的，可衬不上我。”

    李正泽没想到宋灵均言语这般直接，明明那些出门在外的姑娘家最近也开始用绢花绒花予以配合，附庸风雅，怎么到宋灵均这儿就非金玉不可了。

    小小年纪就这般爱富贵，长大后如何能宜室宜家。

    李正泽心中喜欢宋灵均美貌，觉得她在马家是个无血缘的孩子，越发可怜可惜，对她喜好富贵这点又产生十分的不满，正要说教，宋灵均轻瞥他一眼，说道：“这样吧，李二公子若真的想送我这扇子，就在上面串个玉石坠子如何？这样便是成全你我的喜好，你送的开心，我收的也开心啊。”

    有公子闻言笑道：“如此就是两全其美了，玉石坠子还不容易？瑞宝轩刚进了一批极好的玉料子，李二公子去挑一块打成玉坠子就是了。”

    “灵均妹妹喜欢猫，挑一个大些的来打只猫出来，更是投其所好。”

    几个公子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倒是李正泽支支吾吾起来，他是家中幼子，上头不管是嫡亲姐妹还是庶出兄弟都将家中资源争抢得差不多了，到他手里寥寥无几，还是他姐夫见他读书尚可，便私下给些金钱支持，他不仅得交束修，买书本笔墨纸砚、还要应酬来往、请人喝酒开宴等，哪里有闲钱去买什么玉坠子。

    见李正泽窘迫，马毅知道自家妹妹一向最会戳人痛处，回头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轻轻一笑，默默补刀道：“说什么呢，玉坠子可不便宜，就不要为难李兄了。”

    “就是，你是金玉锦缎堆起来的人，寻常玉坠子又如何能讨得你喜欢？”马二芳瞥了李正泽一眼，看似哄宋灵均，其实语气里都是不屑，她并不排斥什么毛竹扇，但她同样讨厌李正泽骨子里明明卑微懦弱，却依然要在她们面前强装出来的高傲和打压。

    就跟那些用她的容貌和个头打压她的男人一样，没一个好东西。

    到底是自己的同窗，马毅便给宋灵均使了个眼色，宋灵均耸耸肩，便拉了马二芳进家去。

    前头有侍女端了洗手水盘来迎，马二芳一边净手一边抱怨道：“这样的人，大哥也让你见？”

    “什么人，他家虽是没落了，但论正经家世，是比咱们家好的。要不是咱家如今富贵起来，要论之前他可是不屑。”

    “我是说他这样的为人！你才多大，便用那样的眼神看你，话里话外居然还想管束你，多大的脸啊，我们都管不了你！”马二芳愤愤道，“该叫大哥远着才是，不然你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多说两句话，人家还以为你看上他了！别笑，好些男人就是这样的！”

    “我是感慨你看男人的眼光也算是练出来了。”宋灵均本想拍马二芳的肩膀，但这姐这两年又往上窜了不少，她只能改拍手臂，“爹娘忧心你的大事，咱家不搞盲婚哑嫁那一套，你自己有眼光，也该替自己看着点。”

    马二芳撇嘴：“我又不急。”

    “没人要你急，爹娘也不急，只是这好男人又不是地上的韭菜，长成了就能薅回来炒着吃，总得用时间去相看是不是长歪生虫了。”

    宋灵均接过侍女递来的巾子擦手，好奇道：“说起来你现在到底心悦什么样的男子？你不急成婚，但这跟心中对男人的喜好并不冲突。别在我跟前打岔支吾，娘说着要给你相看，到最后还不是我帮看着，你给我个底，我或许挑不了什么金龟婿给你，但那些个奇葩异货也能给你踹掉。”

    庄娘子操心继女的终身大事，那真是比当初没日没夜的做绣活还要进退两难，找好的人家，怕马二芳嫁进去受规矩拘束，找中等的人家，总觉得对不起她们后娘继女这多年来和顺的关系，她便只能盯着家中有好儿郎的看，挑个人品得当的总归没错。

    但家中有好儿郎的，别人也是盯着的呀！

    庄娘子无法，只能拜托小女儿来探探口风，好歹给她个目标努力前进！

    马二芳心想二娘还是一如既往的顾惜她，她坐下来接了茶盏，看着庭院景色开始细想，眼神落在宋灵均耳边那抹粉色珠花上迟迟移不开眼，在宋灵均眨眸好奇时轻轻说道：“我想要的男子......大约是中秋月圆之下，即便月色再如何圆满美丽，也依旧能注意到廊下开得正盛的不知名小花吧。”

    宋灵均听着马二芳语气里的释然，不解道：“你我姐妹也多年了，何必这么形容自己。”

    “我只是看开，又不是看轻自己。”马二芳笑道，不知道是不是相处久了，她的笑容里隐约有了与庄娘子相似的柔和。

    “我知道了，你想要的是像月亮那般能包容体谅你的男子。”宋灵均点点头，认真道，“回头我与娘说清楚，别让她找了脸盘圆的跟中秋月圆似的男子来。”

    马二芳噗嗤一笑，捂着嘴乐不可支，心想她二娘可能还真会那般理解。

    庄娘子亲手端了糕点过来，就见大女儿笑的不行，小女儿又是一脸严肃，她眨眨眼，一脸的不明所以。

    到了晚间，马大余还有马锋和马四顺都回来了，一家人除了年节日，难得凑了个团圆饭。

    马大余原本为了看着稳重，学着别人蓄了把小胡子，但遭到妻子与小女儿的嫌弃，只能乖乖剃掉，如今还不习惯，总是习惯性的摸摸下巴，他左右看着妻子和儿女，心里不免感叹，孩子一长大，有自己的事情做了，凑在一起吃饭都成了件不容易的事。

    大儿子除了读书之外不沾任何事，不是在房间里就是在私塾。二女儿如今住在绣坊学艺，虽然也能常回家吧，但她刻苦，做父母的只能支持。三儿子就更不容易见到了，如今拜师学艺，师傅已成他半个父亲，指哪打哪，马大余也只能祈祷他在外不要受伤就好。

    只有小儿子和小女儿还能待在身边，马大余于是感叹着摸了摸小儿子和小女儿的后脑勺，但没收好力道，正在埋头喝汤的兄妹俩一呛，咳嗽声此起彼伏，庄娘子瞪了丈夫两眼，忙让侍女取来巾子和温水。

    马大余一边给马二芳夹菜，一边询问已经十六岁，因为习武的关系越发高壮的三儿子：“阿锋啊，你大伯母娘家那个侄女总是偷偷去武馆看你，前天托人来问了，我跟你二娘瞧着不错，是个小家碧玉，想来问问你的意思，若你觉得好，便先定下亲来。”

    庄娘子忙道：“她家对你很喜欢，我和你爹觉得亲上加亲也不错，但主要还是看阿锋你自己的意思，你要喜欢了才是好的。”

    兄弟姐妹们立刻都把耳朵竖起来，眼神八卦，马锋自从去了武馆学武，还跟着师傅出外行走见识场面，如今看着成熟不少，和一心念书看起来高不可攀的马毅不同，他看起来更加潇洒意气，很是吸引闺阁里的小姑娘。

    马锋正在给宋灵均挑鱼刺，宋灵均不耐烦吃鱼，没人给她挑鱼刺她就不吃。

    他说道：“不要，她胆子太小了，我不喜欢那样的。”

    “小姑娘家，不就那样么？”马大余不解道，看到啃着排骨龇牙咧嘴的小女儿，又觉得这句话很没说服力，忙补充道，“你仔细看过人家没有，你二娘觉得那姑娘很是白皙清秀，听说在家中也是十分懂事孝顺的。”

    “听起来好像就没自己的主意，更不要。”

    马大余哭笑不得：“这不要那不要的，那你要什么样的？”

    “嗯......长得很漂亮的。”

    “说到底你就是嫌人家不够漂亮！过日子哪能只看人家外表的。”

    马锋大口吃肉，嚼巴着说道：“那爹你一开始不也是看中二娘漂亮，怎么到我这就不行了？”

    “说、说什么呢！我是看你二娘是个重情的好女子！”马大余老脸一红，看着儿女们偷笑，连忙干咳两句，“当然了，看得顺眼也很重要，但也不能过分挑剔！尤其你在外面，可不能这样当众嫌弃人家姑娘容貌，听见没有？”

    “哪能啊，人家不嫌弃我就不错了。”马锋耸耸肩，一派潇洒豁达，“爹，二娘，我现在在外头闯荡，将来还不一定能闯出名堂来，何苦叫人家姑娘和我成婚，没日没夜的等在家里，白白错过其他姻缘呢。你们说她好，那她肯定好，就值得比我更好的人。”

    马四顺和宋灵均给他们三哥夹菜，说道：“我们三哥也好！”

    马锋爽朗一笑，将弟妹夹的菜都吃了，说道：“且让我再闯闯吧，至少也得有本事拿出来，才能有所追求，我若有心仪的，再来求爹娘。”

    说着朝自家大哥努努嘴：“再者大哥都没成婚，我哪能赶在前头。”

    马毅笑着与弟弟喝一杯，说道：“我已经错过一次春闱，不想因为其他事情扰乱思绪。爹和二娘这些年也为我相看不少，没有眼缘和心动，也就罢了。”

    儿子们有自己的想法，做父母自然都是支持的，尤其是马大余，他虽然没有说过，但他第一次婚姻过得的确不算好，为着对得起马毅几个的母亲，所以在这方面并不勉强。

    见马锋对人家姑娘的确没有那个意思，虽不求两情相悦，但一厢情愿也是委屈人家姑娘，就点头应下：“如此，我明天就去回了你大伯母。”

    “我去回大嫂吧。”庄娘子给丈夫添了酒，“大嫂一心想着亲上加亲，话里话外给你不少压力，你去说少不了要给她挤兑一顿，你又不好跟她多说什么，我直接去回，她又抓不了阿锋，闹两场也就算了。”

    “娘，你就不怕大伯母挤兑你？”宋灵均的小狗鼻子闻出那酒是黄酒。

    “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养着几个称心的好儿女，这些年又帮衬着亲戚，她心里有数些就知道该与我好好说话。”

    庄娘子稳稳一笑，如今她同她姐姐一般，住在城里有宅院有钱财有下人，夫妻更是感情美满，儿女们也贴心懂事，她再弱的性子靠这几年的当家也练出来，如今妯娌们并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宋灵均朝她比了个大拇指，对马大余说道：“大伯母要说亲的那个姐姐，之前在私塾外面看过大哥，现在又去武馆盯三哥，怎么着，下一次是不是要盯着四哥了？”

    马四顺听着很感兴趣，被马毅和马锋揽着脖子到一边吃菜去。

    马大余一怔，有些懵圈：“怎么？之前还去看过你大哥？”

    “连续看过几日，我看她的确是不太喜欢大哥这个类型的。”宋灵均朝马毅吐舌头。

    马毅耸肩摊手，人家只是不喜欢他这个类型而已，可不代表他没有魅力。

    马二芳撇撇嘴，见怪不怪道：“咱们家来了城里之后，都给亲戚当人情用了。”

    “我不知道这事，你大伯母还说那姑娘对阿锋芳心暗许许久，我听着有鼻子有眼的......原来是尽朝着我几个儿子薅啊？不是，她选妃呐？？”

    马大余不乐意了，推了酒杯，顺便推了把撅着嘴巴要偷喝酒的小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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