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不同，是现在出现了塞斯。

    是的，不同是因为，她的身边出现了，愿意为她情绪买单的塞斯。

    可正因此，那些压在心底的情绪，在此刻地倾泻而出，也显得像是在撒娇。

    莉莉丝明白这对塞斯很不公平。

    她不想再让塞斯为自己担心，承受自己的情绪。

    她不能再自私地向塞斯，一味的索取。

    她不该再在塞斯的面前，如此的软弱。

    尽管…尽管在内心反复这样告诫着自己…

    莉莉丝的泪珠，仍然不受控地如断线的珍珠般落下。

    塞斯不知如何是好？双臂紧张得将莉莉丝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拍她的背。帮莉莉丝顺气。

    莉莉丝的小身子倚在塞斯的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

    塞斯站起身，抱着她在长廊中来回走动。

    这股被强压得狠的情绪，来得猛烈，也收回得快。

    意识到自己再次任性的莉莉丝，羞愧得一脸涨红。

    莉莉丝粗鲁地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残泪：“对不起，塞斯。对不起，塞斯。”

    莉莉丝不停地在向塞斯道歉。

    “我又这样了！”莉莉丝情绪不稳定地摇头，断断续续地吐出混乱的言语，“不不不，我不该这样…我不该这样…不可以这样了…”

    塞斯大掌将莉莉丝的脑袋，按进怀里。一下又一下地安抚她。

    半晌后，埋在塞斯怀里的莉莉丝，声音闷闷的：“对不起，塞斯。”

    塞斯移开了安抚莉莉丝的手。

    莉莉丝懦懦地望着塞斯：“我应该像你维护我一样，去维护你，塞斯。”

    莉莉丝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塞斯却是听懂了。

    他愣了一下，随后，唇角微微上扬，暖融融的笑。大手按了按莉莉丝的发顶，调整了她悬挂着伴生石的额链：“不用。”

    莉莉丝以为塞斯没有听懂，匆匆道：“我应该在城主大人面前，维护你！我应该的！”

    “所以，是城主大人用我威胁你了吗？”塞斯反问。

    “…不是的。”莉莉丝垂下眼睛。

    “城主大人提到我的态度不好？”塞斯又问道。

    莉莉丝讷讷：“不…不是。城主大人是你的阿父，当然是爱你的。怎么会态度不好？”

    塞斯摇头笑了：“看来就是了。”

    他这些年，已经逐渐看清楚了他那身为城主的阿父…不，不是阿父，是城主大人。

    可是没想到，莉莉丝会为了保护他心目中阿父的形象，而说出“城主大人爱他”的话来宽慰他。

    塞斯回望了望后方，热闹的家族宴会。

    阿父爱…他吗？

    莉莉丝看塞斯摇头，忧心不已。拼命地想找出一个证据，以佐证城主大人爱塞斯的事实。

    结果，嘴里秃噜出一句：“城主大人都计划让你当城主了，当然是爱你的！”话一说出口，莉莉丝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塞斯先是惊得挑了下眉，又凝眉思索，最终恍然一笑。顺着莉莉丝的话头：“或许是爱的吧？…”尽管塞斯明白，或许这爱意小到城主大人本身，都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

    塞斯想到阿母在时的阿父，其实才是他的阿父。

    自阿母离开后，哪怕他再是坚定地站在阿父身后，阿父也不再是阿父，而是城主大人了。

    原先以为只有自己成为城主继承者，才算强大、才能再次得到阿父的认可。

    却下意识地忽视了，他一直追寻的、向往的，是阿父。

    而非如今的城主大人。

    自从得到幼妹出生的消息后，塞斯便想了很多。

    现在的他，对于被阿父认可这件事，已经看开了。

    正如阿母不会再回到里拉城一般，城主大人也不会再变回他的阿父。

    他已不再想执着地回到过去。

    低头望了望莉莉丝泛红的眼尾，想到她刚才哭得伤心的模样。

    塞斯知道莉莉丝一定是被城主大人吓坏了。长期手握权力的城主大人，早已被权力所扭曲。同时，也擅长于使用权力，去扭曲他人，以满足自己哪怕只有一点的乐趣。

    塞斯心疼地看着莉莉丝，配合着莉莉丝的期望点头。

    莉莉丝悄悄瞄了一眼塞斯，松了口气。

    以为说漏嘴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莉莉丝用力点头附和着。

    “莉莉丝，你以后在面对其他兽人的时候，也要这样。”塞斯告诉莉莉丝。

    “恩？”莉莉丝不解塞斯指什么。

    “不要冲动，当你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兽人时。”塞斯实事求是地分析，“城主大人，毕竟身为一城之主，又是焰气师。你本身太弱小，不足以应对。”

    “塞斯…对不起，我的能力无法为你出头。”

    “你没有冲动，真的太好了，莉莉丝。”

    莉莉丝、塞斯，异口同声。

    同时，一高一低，彼此对视。

    塞斯缓缓道：“我很庆幸，莉莉丝。”他用手顺了顺莉莉丝后脑的头发，“性命是最重要的，其他都是小事。我不在乎的。”

    “可是我在乎…”莉莉丝喃喃…我想像你对我一样，也为你遮风挡雨。尽管我的臂膀，现在还很小…莉莉丝的心中，悄然埋下了渴望强大的种子。

    塞斯只是摇着头微笑。看了看第一轮月亮走至中天：“宵禁在第二轮月亮升至中天时。今天的宴会将于第一轮月亮隐没时结束，现在还有一点时间，要不要去我们的秘密基地看一看。”

    莉莉丝也知道，有些东西不是嘴巴上说说就可以的。于是，也不纠结。她听到塞斯的建议，也来了兴致：“恩！想去。”

    塞斯带着莉莉丝走到家族宴会一角，唤来仆从，将消息传给库尔塔族长。得到库尔塔族长的点头应允后，才带着莉莉丝离开。

    全程十分顺利。

    莉莉丝却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她遗漏了。

    待来到她与塞斯的秘密基地（废弃地窖）前。

    莉莉丝才想起来，以往常伴塞斯左右的阿尔，今天似乎并没有出现。

    莉莉丝察觉到其中的异常，怀着心事，步入地窖。

    等待着塞斯将地窖合上。

    眼前蓦地一黑，刹那间变得很安静。

    石头“刺啦——刺啦——”被扭动的声音。

    月光顺着打开的孔洞，散射到地窖内。

    银白色的微尘，散在空中，像是小精灵洒下的银粉。

    塞斯来到莉莉丝的身旁，直接半坐半躺在了地窖的阶梯上。

    在这个地窖中塞斯，是平日里少见的模样。

    穿过地窖顶部孔洞的月光洒在了他的身上，似是贪婪地想将他全部笼罩。随着月亮的降落，借着月光，将他一起收回。

    莉莉丝不自觉地上前搂住塞斯：“不要走。”

    塞斯惊讶之后，轻轻拍拍莉莉丝：“我能走去哪？”

    莉莉丝摇头，她只是莫名有种感觉。

    莉莉丝再一次地问：“塞斯，你还好吗？”

    “我很好，莉莉丝。”塞斯安抚地拍拍莉莉丝的后脑。

    莉莉丝定定凝视塞斯良久。许是地窖中只剩下彼此的环境，让莉莉丝联想到那晚和塞斯的道别。

    “怎么了？”塞斯的笑一如往常。

    她轻轻说：“塞斯，那天我只顾着自己，却没有好好与你道别，我很后悔。”

    塞斯不在意地笑：“说起那天，我也很吃惊。莉莉丝，原来，你把我看作那么了不起的兽人。哈哈哈。”

    莉莉丝：“…塞斯？”

    “那天，听到你的那些话。我才知道原来在你看来，我是不会难过、不会无助、更不会软弱的兽人。哈哈。说实话，莉莉丝，我很吃惊。我在你的心里居然那么厉害。”塞斯说到最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小麦色的脸颊，泛起微红，格外的质朴。

    莉莉丝却有些难过：“那不是厉害。塞斯，也不需要那样的厉害…”

    她的双臂用力张到最大，试图完全抱住几近成年兽人的塞斯。

    塞斯眼珠无措地左右转动，手掌摩挲着撑在身后的阶梯上，欲要起身：“莉莉丝…？”

    “有我在，塞斯就算难过、无助、软弱，也是没有关系的喔。”莉莉丝嗓音带着些许稚嫩，在塞斯的耳旁响起。

    塞斯整个兽人僵在了原处，仿佛被一根钢筋从上到下贯穿，脖子抻直。

    狭长的凤眼不断睁大。

    莉莉丝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拍打塞斯的后背：“塞斯，难过了落泪，就像饿了吃东西一样，都很正常。”

    她的双手竭力抱住塞斯，小脸搭在塞斯的肩膀，缓缓道：“所以，塞斯，你不用一直坚强。在我眼里，塞斯无论怎样，都只是塞斯。流泪不是软弱。为难过而流泪，是我们兽人正常的情感表达。”

    任凭塞斯平日里，再是如何坚强。

    这一刻，泪水盈满他的眼眶。

    它们还在不断汇聚…

    终于，眼眶也无法承载。

    那些长年累月，被他强行忽视、压抑的伤悲，随着第一滴泪，从他的眼角划出。

    破开坚毅的面庞，从下颌角坠落。

    洇开在莉莉丝的肩膀。

    脉脉的情感，在地窖中随着月光一同流淌。

    此时年少的塞斯，或许并不懂得世间的情感，有很多分类。

    他的大脑忽然闪过，很久以前的那个想法。

    凭借朴素的认知，塞斯到现在也仅知晓夫妻这一种关系，才能和莉莉丝长久地待在一处。

    但要论及夫妻关系中的男女感情，塞斯是不懂的。

    尽管，他想要的只有彼此陪伴。

    不过，这也都只是他很久以前的想法了。

    但此刻，

    就在此刻。

    高大的塞斯将头搭在莉莉丝尚且幼小的肩头。塞斯意识到比起结为夫妻关系，他更想要的，是如同让花成为花，让草成为草，让风成为风一样。

    让她成为她。

    塞斯此刻无比的希望：莉莉丝，成为莉莉丝。

    若花苞，尚在枝头时被摘下，便失去了此生唯一绽放的机会。

    若树苗，尚且幼小时被拔起，此生再无望长成参天大树。

    尽管对于情感的认知，仍然模糊。

    但塞斯拒绝让自己的私心，影响到尚未长成的莉莉丝。

    莉莉丝当然会面对成长的风雨，但这“风雨”不该是来自于他。

    不成熟的时机、不成熟的彼此，不在此时强求一个答案。

    未必不是好事。

    他和莉莉丝，都因此得到了更长的时间，去思考那些关于未来的事。

    不用着急摘下花苞、拔起树苗，导致不成熟的一切，最后停留在不成熟。

    塞斯想要争取用这段更长的时间，以给彼此更多的可能。

    他不是自私的傻子。

    塞斯发自真心的关心、爱护着莉莉丝。

    希望她好。

    便会为她着想。

    他们现在年纪尚小，可未来很长。

    用彼此成长的时间，来等一个关于一生的答案。

    是对彼此人生，尊重、负责的态度。

    塞斯将自己曾有过的不成熟心思，收回心底。

    将之托付于十年后的自己与十年后的莉莉丝。

    想明白之后，塞斯轻轻揉揉莉莉丝的发顶，示意自己没事了。

    莉莉丝放开了塞斯，也学着塞斯的样子，手肘撑在身后，靠坐在阶梯上。

    一同仰着头，观察着为数不多射进来的月光。以及那些因时间不对，而无法对上孔洞位置的星星。

    莉莉丝突然问塞斯：“那…塞斯你想当城主吗？”

    “以前想，很想。”塞斯双手垫在脑后，潇洒地翘起一条腿，如实地说道。

    “以前想？现在不想了吗？”莉莉丝仰着头，闭起双眼，细细地感受，夜风徐徐地吹入地窖顶的孔洞。

    “恩，不想了。”塞斯认真地思索了后，答道，“以前想，是因为其他兽人的原因。现在不想了，则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自己的原因？”莉莉丝有些好奇，转过头看到塞斯的侧脸。

    “恩，自己的原因。从我的角度出发，其实并不喜欢处理公务，把时间浪费在与各大家族的族长们打交道。”塞斯说着，自己也笑了，“其实在得到幼妹出生的消息后，我内心的第一反应是变得轻松。”

    塞斯脸上的释然是真实的，莉莉丝能感受得到。

    “不用再强逼着自己的感觉，确实不错。”塞斯侧过头，对看过来的莉莉丝笑了笑，“我终于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用于精进武气了。”

    “可…城主大人的意图很强烈。”莉莉丝忧心地锁眉，城主大人似乎对此很执着。

    塞斯轻笑：“我退出。”

    “恩？”莉莉丝看他。

    “不用担心，不是难事。”塞斯语气温和。他做了多年的城主继承者候选，心中不是没有分毫成算。

    即便是退出，他也会将那些账，一一收回。塞斯的血眸中厉色闪过，在看向莉莉丝时又化为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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