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越来越大，淋湿的衣服粘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张安仁想赶紧回去更衣。但是眼前弟子的情绪让她有些在意。

    第一次当老师，她觉得把人扔在这里不好，想开解但是她怎么也想不通沈锦程为什么哭。

    该生气的人是她吧？

    再询问几次，那人只是抿着嘴憋泪，什么都不说。

    她怎么都猜不到原因，只能往最荒谬的那点归因。

    这小娘子不会是被她骂哭的吧？

    为了验证这点，她语气又重了些，结果那小娘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一滴又一滴砸下来，隐隐还有啜泣之声。

    这让张安仁不知所措，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还会被骂哭，娇气至此，也娇艳至此。

    这让她还怎么管教？

    长叹一声，张安仁伸手给眼前人擦泪，她放柔了声音，

    “你在伤心什么？觉得难堪还是觉得我太凶？”

    张安仁已经恢复了往常淡雅的模样，但她微微皱起的眉头告诉沈锦程她很在意自己的回答。

    哭都哭了，沈锦程真的很想抱着她的腿求饶，求她收下自己。

    但是看张安仁端方自持的样子，她做这种失态的事恐怕会让她更厌恶。

    她到底该怎么办啊？

    她什么筹码都没有，会因为大人物一时兴起就扶摇直上，也会因为大人物不高兴而变成一场空。

    老天为什么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整她？

    沈锦程心脏难受的抽巴，根本说不出话。

    久久不语，张安仁也不催促，她只是眉头深锁，用那双漆黑眸子的眸子定定看着眼前的人，那表情让人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被那双微微上挑，美丽又不羁的眸子一转不转地看着，沈锦程的心有些异样的慌乱。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张安仁一定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多漂亮吧？

    沈锦程知道她不可能有什么别的意思，但是生成这样的眉眼专注看人，真的好像在做什么深情告白……

    又或许张安仁知道自己的魅力，所以才用那种尖酸和暴躁来减少麻烦。

    一顿胡思乱想，倒让她没那么伤心了，眼泪终于止住，泪珠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

    见沈锦程久久不语，张安仁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你到底在哭什么？”

    “是我太凶了吗？”

    真是见鬼，张安仁感觉今天自己用光了这辈子的好脾气。

    她被人泼了一身水，而且现在湿哒哒地站在风中，还在关心这个始作俑者的心理健康。

    且一句重话都不敢说。

    她还不知道自己有这等好脾气！

    意识到自己的不体面，沈锦程突然有些羞赧，

    她不好意思地用袖子胡乱抹掉泪水，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我…我不是伤心大人语气不好。”

    “我只是害怕大人不要我了。”

    “不要你？”

    眼前人泪眼朦胧，粉面桃腮，虽是女子但胜过无数庸脂俗粉，再从她嘴里说出这种暧昧话语，张安仁脸上微微泛红。

    她能明白沈锦程什么意思，但这话放在这种场景说有些奇怪。

    罢了罢了，这人只读了几个月书而已，词不达意倒也能理解。

    张安仁离沈锦程远了一点，她正色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说了要收徒。”

    “又怎么会反悔？”

    亲口听见张安仁的保证，沈锦程死了的心又活了。以己度人，如果别人惹的自己不开心，那么自己绝对会迁怒那人。但张安仁却没有，她只是语气重了点，连骂都算不上。

    沈锦程有些恍惚，高位之上还有这等好人吗？

    见眼前人一身水渍的狼狈模样，沈锦程心中愧疚。

    她郑重地对眼前的女人行礼道歉，

    “老师，对不起。”

    是她错了，不该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

    张安仁摆手，

    “罢了罢了。”

    “女儿有泪不轻弹。”

    “以后别哭，要哭也别当着人面。”

    沈锦程如捣蒜般点头。

    一下午搞成这样，张安仁也没教育学生的心情。她着急回去换衣服，交代两句就匆匆走了。

    出县衙的时候，在张安仁的交代下，沈锦程得了一车书，几套笔墨纸砚，还有几身新的衣衫。

    ……

    是夜，

    沈锦程躺在床上反复睡不着。

    只要一闭眼她脑中就会出现那双墨黑如漆的眼。

    肌肤胜雪，青丝三千，明明是云端不食烟火的美人，但张嘴却是最狂傲不过的书生。

    她对自己真好啊，

    沈锦程忍不住感叹。

    张安仁，张岱岳……

    沈锦程在唇齿间默念这个名字，

    真奇怪，她感觉自己飘飘欲仙，好像连人带魂一同飘去了窗外高悬的白玉盘上。

    飘然到念她名字时唇间都激起一阵奇异的酥麻。

    不知道在因为什么而狂喜，她就像被放在烤盘上的鱼一样煎熬着不断翻面。

    她告诫自己该睡了，该入眠了，但是闭眼就是张安仁的脸。

    本来很凶，但是看见她哭了反而变得不知所措。

    还伸手给自己擦眼泪……

    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她为什么会收她当学生呢？两人身份差异巨大，她身上根本没有她可以图谋的东西。

    难道是因为单纯的欣赏吗？

    光是这么一想，沈锦程脑子就涌上了剧烈的欢乐，美味又辛辣。

    在她的世界里见过的都是利益交换，资源只会通过性还有母婴传播。

    真的会有人仅仅因为欣赏就无条件对另一个人好吗？

    用她的精力，资源无条件来帮助另外一个人成长。

    这是什么样的圣人？

    沈锦程从来没遇见过，也不相信有。

    但是她也实在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张安仁图谋的东西。

    夜深了，迷迷糊糊，

    沈锦程梦到张安仁一脸严肃地坐在太师椅上讲课，

    而自己则坐在她怀里。

    那人拿着书本目不斜视，好像丝毫不知道腿上还有一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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