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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路向东

    连长扶着子信的肩说:“小伙子,跟着大侠也有白面馍馍吃呢!去吧!去吧!”

    王子信就是站着不动,国良忙向儿子招手:“子信,快过来呀!”

    连长毫不犹豫地拔出手枪,朝天来了一下,“叭”的声响,划破了黑夜的寂静,这使得本来就紧张的气氛变得愈加紧张。

    “想咋?你拿了我五个大洋,想白拿,”连长拿枪管把军帽往上顶了顶:“做人总要讲个道理嘛,老虎不发威,就当病猫?奥吆!这不敢吧!”他这也是给迟霸天灌耳边风。

    迟霸天手下的人说:“二当家的,既然那少年不想来,就算了吧!”

    迟霸天望着陈西光已经僵硬的尸体说:“还有谁不服?”

    连长心中很是懊恼,心想,他妈的,老子的人让你打死了,你们这帮这草寇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但是……毕竟这老贼武功高强,真打起来,恐怕损失更大,再说了陈西光这人平时心眼多,也不把我这个连长放在眼里,阳奉阴违,死了也活该,于是,他把枪放进枪套,示意士兵把王子信带上继续赶路。

    连长刚要起腿上马,二排长李正强说:“连长,他把陈西光干死了,我们就这样走了?”

    “回头再说……”连长低沉地说,继而上了马。

    哪知李正强咽不下这口气,拉了枪栓,对着迟霸天就是“叭”一枪,迟霸天早有准备,一偏头,躲过了一枪,子弹射在了一棵老树上。迟霸天随之右手一挥,说时迟,那时快,一把粗糙的飞镖正中李正强额头,“啊呀!”李正强应声倒地。

    这下,连长以及他的士兵彻底服了,都不敢轻举妄动,说不定,下一个倒下的就是他自己。

    看着李正强在痛苦地乱蹬腿,嘴张得大大的,似乎要说什么,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连长说:“听我命令!跑步前进,我们还有重要的作战任务,”

    士兵们就等这句话了,恨不得多长一条腿,赶紧离开这个要命的地方,于是,一个跟一个地跑起来。

    一阵尘土飞扬过后,这支军队消失得无踪无影了,只留下两具尸体。

    迟霸天自言自语:“好!这小孩子不愿来,那就算了,”

    王国良虽然心中既紧张又有怒气,但一看这架势,哪还敢再言传什么。

    国良老婆张氏哪有心思收钱?就是再苦再穷,也不能拿儿子的性命换钱呀!他们心里难过到了极点,干枯的眼眶里硬是挤出了泪水,但又不敢放声大哭一场,心想,万一惹怒了土匪,难保他不会拿刀杀人。正所谓:乱世人不如狗呀!更何况这些讨饭吃的人,命连个蚂蚁都不如。

    国良摸了一把泪,但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悲愤,突然高声喊:“君不闻,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他又重复:“古来白骨无人收……”迟霸天一惊,便问旁边的人:“这兄弟说的啥?是不是诗?”大家一听,都做沉思状。

    细品国良说的话是何意,详尽思索了一番,无奈也没人知道其意,迟霸天手下想了一下,肯定地说:“好像在,在背古诗,就好像……”迟霸天叹道:“你说的废话,我啊知道好像是诗,哎!你别说,这兄弟还有点学问哩,唉!可惜呀!眼下兵荒马乱的,背诗有个屁用,我看他是神经错乱啦,”秀华说:“这位大哥,他以前是当先生的,可是我们一带的文化人,”迟霸天一听,看了一眼秀华,几步走近她,盯着看,秀华忙下意识地低下了头,迟霸天说:“当先生的?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啊?哈哈!我该叫他一声先生?哎!我说你们这些奇怪的人,说个话,咋……让人听得满身不舒服些,你……啊?不看看形势吗?现在我是拿刀的人,我想杀谁就崩谁,晓得不?先生算个屁,”秀华不满地看着他,也不说话了,但她并没有胆怯。

    老李知道秀华的脾气,怕她硬碰硬,惹出乱子来,不好收场。就把自己心爱的旱烟杆拿出来,递给迟霸天说:“老总,这女人家没出过远门,没见过啥世面,不会说话,你抽烟,啊抽烟,我这有新疆的莫合烟,好抽地很!把人能香死。”迟霸天用手挡过烟杆,说:“行啦!行啦!各自赶路吧!再问一遍,有没有愿意上山的,过好日子不?”

    国良咬牙切齿地念了杜甫的诗,发泄了一下情绪,心情似乎平复了一些。不想再多说什么,只和老婆低声“呜呜”地抽泣。

    “行啦行啦!”迟霸天说:“我是个粗人,但我心眼好,绝不害你们,是这,你们跟我到山上去歇歇脚吧,啊?”

    这些逃难的人面面相觑,长吁短叹,犹豫不决。

    “去不嘛?”迟霸天大声问道。

    “去去去!”老李代表大伙儿回答。

    于是,国良他们在这些熟悉而陌生的“义军”的搀扶下,在火把的映照下,一起上了不远处的一座大山。

    沿着陡峭的山路走了半个时辰,国良他们看见半山腰的好几个窑洞,有大有小,洞口都有人把守,洞里头亮着微弱的火光。

    他们被带进一个大洞,里面弥漫着松油和火药的味道。洞壁上的洋钉子上挂着几把刀具,大家坐在一条溜光溜光的长木凳上。

    迟霸天待他们很是客气,吩咐手下做了些烩杂粮面片子,对逃难的人来说,这真是山珍海味了。吃饱喝足,心里悠然升起对迟霸天的感激之情。

    “看我这里咋向?”迟霸天抽着旱烟问。

    老李想,这该怎么回答呢,他把目光投向国良,国良却看着他,说“好”吧他们就要把我们留在这里,说不好吧,你吃了人家的饭还说这里不好?不是找骂或者找抽吗?

    “这是个好地方?”国良坦诚地说:“只是……”

    “只是什么?”迟霸天盯着国良。

    国良见迟霸天确实也不是不讲理的坏人,就说:“只是现在军队多如牛毛,不知哥哥如何做长久打算?”

    “嗯”迟霸天在烟荷包里剜了一锅旱烟,若有所思地说:“你这话对着哩!所以我们要趁着各军阀混战,扩充一下自己的势力呀!”

    国良点点头,认为迟霸天说的有道理,但国良执意要走,迟霸天也看出了他的心事,没有挽留,在窑洞歇息了一会儿,黎明时分送他们下了“烽火山”,国良他们继续朝东走,去西城那个他们理想中的王国。

    再说这王子信,确也与其他少年人不大相同,他似乎并不愿回到父母身边,大概是饿怕了,大概是见当兵的生了羡慕之心,穿军装扎腰带,肩上挂杆长枪,好不威风!这是当乞丐所不能比拟的,遭罪呀,饥饿是他忍受不了的。弄不好还被狗咬,被人打骂那更是家常便饭,富人欺负穷人,穷人也欺负穷人。唉!谁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呢?虽然也想回到父母身边,但又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拉着他不放。于是也就默不作声了,只等“长官”安排,结巴站在他身边刚要说什么,只张了一下嘴,就紧跟连长而去。

    连长带刚转身上马,却听得勤务兵从西边跑来报告:“营长到!营长到!”老李等人好奇不已,正寻思这营长是何人,是不是个好人,长什么模样,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浓眉大眼,腰圆膀子粗的人,带了两个士兵,大步流星地在夜色里走来。连长忙迎上去,立正站直,“啪”地敬了个礼:“营长!您怎么来了?”

    营长瞪了他一眼: “你们怎么搞的,咋才走到这里?”他的脸拉地长长的,严厉地问:“都没吃饭吗?这样的行军速度能行吗?啊?”

    连长抓耳捞腮地说:“营长……弟兄们都有点累了!都走了四十里路了,”

    他把陈西光和李正强死的事,刻意隐藏起来了。

    “四十里路?”营长刚要发火,又忍住了,拿马鞭指着远处说:“胡长官命令我们营,明天拂晓必须到达马家沟……都走了四十里路?走多了吗?你们连光能吃饭吗?人家二连马上就到目的地了,贻误战机,那是要军法论处的,你就等着吧!”

    连长头一低,身体颤抖了一下,站得板直板直的:“是,明白!马上加快速度行军,”

    “还愣子干什么,赶快命令部队跑步前进!”营长坚决地说。

    “好好!”连长向队伍下吼道:“弟兄们,跑步走!”

    连长话音刚落,营长又不满意了:“我说张长保,你都当了多长时间的连长了,怎么还这样指挥队伍?”

    “……”连长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停了几秒又喊:“弟兄们,谁他妈跑到最后,我枪毙谁,都听见了没?”

    这时,却听得有人悄悄问:“连长,那这个碎娃娃咋办?”

    连长这才想起来队伍里还有个王子信,忙向营长报告“营长,我给你找了个勤务兵,”

    营长一听,直发懵,不知这个笨蛋手下葫芦里卖什么药?就问:“什么意思?咋回事?”

    连长很自信地把他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营长说:“过来我看看,”

    王子信便被带到营长跟前,营长看着这娃娃衣衫破烂,感觉怪可怜的,就弯下腰问王子信:“你多大岁数了?”

    “十五岁,”王子信觉得自己遇到了大官,显得有些紧张有些兴奋。

    “家是哪里的?”

    “李家磨,”王子信揉了揉鼻子回答,土雾刺激得他的鼻子发痒。

    在火把的映照下,营长脸上的表情显得温和了一点,他转过身来对连长说:“嗯,这个娃娃不怯生,看着还行,也机灵,就是太瘦了,太瘦了,”

    连长说:“他大她妈都是逃难的,要不是……我把他带回来,肯定就饿死啦,那就太可惜了,您说是吗?营长,”

    营长问:“他大你见过?在哪里?”

    连长手指着一个兵说说:“那老汉就像他大,”

    旅长看着夜色里衣衫褴褛,佝偻着腰的那个老兵,沉思了几秒,走过去问:“注意军容风纪,你们这像当兵的?”

    营长让部队原地休息,自己带张连长朝回跑。

    上午时分,他二人截住了国良他们,营长问国良:“你们是干什么的?”

    国良一惊,说:“长官,我们都是些逃难的人,我们没有家了,非常可怜的,你们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看你这老汉说的话,”连长忙走过来说:“我们难道难为你了?”

    国良用手指了指队伍曾走过的地方:“我的娃,你们不带走了呀!”

    旅长看了一眼连长里,没说话,连长忙对国良说:“我这是为你好,晓得不?现在兵荒马乱的,又是连年旱灾,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带这么多娃娃,咋办?”

    国良不语,张氏说:“这么些年,我们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过来的呀!我大儿子前不久,就被一伙人抓壮丁了,我听说都战死沙场了,”

    旅长沉吟了一下,说:“老人家,张连长说得也有道理,你们现在自身难保啊,少一张嘴吃饭,你就少一份负担嘛,”又吩咐连长:“给他几块钱,”

    “已经给了,”

    “再给几块!”

    连长不敢怠慢,又摸出了三块钱,不管他要不要,硬塞在了国良手里。旅长一脚踏在马蹬上,翻身上马。一扬鞭,战马嘶鸣,飞快地向前奔去。于是,营长带着连长像水一样地随古道流去。王子信也没来得及与家人正式告别,就随波逐流了。

    队伍过后,已是中午时分,东方的一缕天空,稍稍有些发白,几只乌鸦从远处叫着,缓缓地飞过来。众人已是极度疲乏,连站立的力气都没了,老李说:“国良你别难受,别看那连长粗鲁,说地也有几分道理,说不定,娃娃真能混出个样子来,乱世出英雄嘛,咱们歇歇吧,不然都要累死在这里了,”

    事到如今,国良还能说什么,他点点头,表示同意老李的提议,于是,大家就附近找了一个相对暖和的墙角,小孩在里侧,大人在外侧,靠在包袱上睡了。他们准备歇息片刻再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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