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是真后悔：不该不听我娘的话，不该跟着圆圆来到这个大城市。

    我娘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出去瞎跑个啥？和杨得意订婚，过个年儿半载的，就结婚生子吧，爹娘也能了了一桩心事。

    她全然不在意杨得意和那个自媒体女主播的传闻，我娘说，男人嘛，哪有几个不花心的。

    “哼，要是我爹花心，您还说这话吗？”我实在是不理解我娘为啥不帮着自家闺女，才这样呛了她一句。

    \"你娘里个腿儿！看我不打……”我娘的一只鞋人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跑开了。我跑着还在气我娘，“你骂我不就是在骂你吗？”

    我娘的腿儿？不就是你的腿儿？

    “不听老人言，有你后悔的！”我娘跳着脚去捡她的那只鞋，撂下了这句话。

    老话真能一语成谶。我后悔了，但不是后悔没和杨得意订婚。

    从小到大，我的性格一直都是有点唬的，和我杨铁柱的名字十分吻合。但自从进了这个大城市后，我的性格就变了，最初，我还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荡势头，敢和欧阳耍赖，敢和张铁锤对抗。

    但和他们熟了之后，我的气势就像慢撒气的轮胎，一点点地瘪了下去。见到陶楠和艾莉，我尚有一股敌对精神在，可越和欧阳接触，我越觉得自己就像……一坨完美的屎。

    这可是我从来没有过的自卑心理。

    所以，欧阳对我越好，我越想和他反着干，每次都想刺挠他。看见他不高兴了，我也有点后悔，可是每次我还是忍不住会那样做。

    我后悔不该听信圆圆的话。她过年的时候戴着珍珠项链，背着小坤包，到我家找我玩。她说，杨铁柱你不出去走走看看，一辈子窝在咱这个偏僻的山村，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等你嫁人了你再出去，你就不当家了。要是你有了孩子，以后你就得天天围着锅台围着孩子转了……

    “圆圆过年给你妈拿回来多少钱啊？”我娘截住了圆圆的话。我娘知道圆圆带回来的钱不多。

    村里出去打工的人不少，男人在工地上搬砖，虽然辛苦，但挣得多些，所以拿回来的还算可以。但是女的出去打工一年，挣不了几个钱的。

    圆圆摸摸转转脖子里的珍珠项链，我看着感觉冰凉。春节我们这里是最冷的，但是圆圆穿的并不厚实。她说，大城市里有暖气，她习惯了。她拍拍自己的小坤包，对我娘说道：“海燕儿大娘，你可别小看我，我这一年除了吃喝穿戴，也给我妈带回来四五万呢。”

    我娘停下了手里的笤帚。

    “铁柱要是出去，肯定比我挣得多，她比我有学问，”我比她多上了两年高中而已。

    “那样，我钢蛋儿哥就有钱治病了。”钢蛋儿是我哥的小名儿，我哥叫杨伟钢。我们的名字之所以跟钢铁有关，我爹说，大炼钢铁那会……他把他的老黄历又念叨了一遍，这是他能给子女们讲出来的唯一的故事。

    寒冷的春节，我们围着柴火堆烤火，听着这样的故事，慢慢长大。后来，他还想讲的时候，我们就岔开话题了，不然，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还是圆圆那句能给我哥治病的话，打动了我娘，同时也提醒了我娘，我娘说，对啊，现在医学那么发达了，没准钢蛋儿的病能治好呢。

    可是治病要有钱哪，见我执意不和杨得意好了，我娘也泄气了，她和我约定，我跟着圆圆出去打工可以，挣的钱得按月交给她，即使我哥的病治不好，也得攒钱给他说个媳妇，不能让杨家断了香火，不然，她死了，没人在她的坟头烧纸。

    “你也不准在外面找对象，更不能瞎胡来！”我娘看着圆圆，郑重地交代我。

    圆圆化了妆的脸，冻得有些红。村里，若女的外出打工，挣不到钱，人家会说她笨，挣到钱了，人家会怀疑她在外面不干正经事。

    所以，“瞎胡来”，指的就是诸如圆圆和老陈那样子的关系。我娘当然不知道老陈是谁，我只是举个例子说明一下。

    我娘还说，在外面找对象，找的肯定是外地人，将来嫁到外地，受婆家人欺负了，你哥没法及时赶到帮你出气。

    呵呵，说的好像我嫁到本地，我哥就能帮我出气一样。他一会1.7，一会1.8的身高，实在不是帮忙出气的人选。

    不管怎样，我娘是同意我出来打工了。我爹也只能是同意的。

    但是，当我娘知道我是来这个城市时，她又犹豫了，她说，“换个城市不行吗？”

    我说：“为什么要换个城市呢？”

    我娘顿了一下，说：“人挪活，树挪死，经常在一个地方，应该换个地方新鲜新鲜。”

    “人脉都是在一个地方才可以，经常换地方，朋友都混不熟。”

    后来，听圆圆说我娘为此还专门找过她，让她带我去别的城市。幸亏圆圆反应快，她说：“海燕儿大娘，你放心吧，在那个城市我熟人多，已经帮铁柱找好工作了，你就等着拿她的工资吧。”

    海燕大娘，我娘，就像一只追赶着潮水的海燕，潮水退了，她的翅膀却忽闪不起来了。

    圆圆说：“你娘不识几个字，还知道我们这个城市里，哎，她为啥不想让你去那个城市打工啊？不会是我大爷……”

    我打了她一巴掌，胡咧咧啥呢？我爹和我娘可是从小就有婚约在身的。

    一想到婚约，我就又回到了和欧阳的合约关系上。难道圆圆猜的对，我是备胎？不不，想什么呢？我一个农村的癞蛤蟆，还想吃大城市里的白天鹅。

    “你爬出了蚂蚁窝，却又掉进了井底，”圆圆讽刺我，“这都什么年代了，跟你说多少回你才相信，现在不讲究什么门不当户不对了，你看我和陈总……”

    “陈总也没和你定亲啊？”

    “你懂什么，大城市不兴定亲那一套！”那时，圆圆和陈总还没闹掰，我也才和欧阳签订合约不久，那是欧阳给我买了衣服之后，我怀疑他的动机，圆圆才笑话我这只青蛙出来打工，竟然还背着井底。

    可是，时至今日，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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