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掷到的萧绎就不这么闲适了，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等着她开口。

    王巧云假装思索了一番，才道：“我覆的是‘叩叩’。”

    萧绎低下头忖度。她覆的字倒不难猜，是化用自晋人蘩钦的

    《定情诗》中的一句：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

    只是偏生覆个“囊”字，又偏生化用这首诗，让他有些不大高兴。

    王巧云对他有赠囊之恩，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他自然不会忘怀，怎么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

    且不说她现在是萧纶的王妃，若是传出与他私相授受的风言风语来，他们二人要如何自处。

    早知道，他现在春风得意，原本只属于太子的理事权被分给他不少，一直欺压他的萧纶和丁充华死的死，囚的囚。身边围绕着他的不再是冷言冷语，而是阿谀奉承之言。

    这个时候若是让人知道他曾经落魄到需要依靠别人的救济才能过活，纵然面上不说，背地里也要言语。他好不容易熬到今日这个地位，若是被人抓住他以前的落魄境地大书特书，他的争荣夸耀之心又该置于何处？

    因此还未开口，脸色先冷了几分：“我射的是‘脱颖’。”

    他的答案化用自《史记》中的“囊中脱颖，梦里生花”一句。，王巧云见萧绎理解了她所覆之物，喜不自禁：“湘东王博古通今，我合该敬湘东王一杯。”

    萧绎没说话，冷冷举杯与她虚敬一下，也不顾她的反应，兀自饮下。

    王巧云热了贴了冷屁股，只得忙把酒饮下了，以掩饰尴尬。

    她一生被众星捧月惯了，所到之处男人们无一不为她倾倒。就连韦章，虽然身为邵陵王常侍，也被她迷得不可自拔，只忠心于她，反把萧纶抛在脑后了。

    但是萧绎始终是她啃不下的一块硬骨头，在她嫁给萧纶之前，萧绎就对她不怎么感兴趣，从来不在她的拥趸之中。

    尽管那时萧绎也就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穿的衣服都洗褪了色，身上也没个像样的佩环首饰。她虽然想当王妃，也不想当个空壳王妃，连饭都吃不饱，自然也不会在意萧绎对她什么看法。

    然而现在不同了，她的丫头两年前在中秋夜宴上捡到一本账簿，原本想着之后找机会再归还给失主，谁知后来疫病横行，她就将这件事忘却了。

    直到在徐州整理旧物时，偶然将这个账本翻出来。却发现里面的内容变成了关于萧绎的事，甚至还有萧绎后面会登基的预言。

    而她清楚地记得那本是账簿，甚至记得里面有“二月二日，买酒六百钱”之类的句子。然而好好的账簿居然成了关于另一个男子的命运地书，把她吓了一跳，遂将书又压回箱子底下。即便如此，心跳还是久久才平复。

    那时她和萧纶刚到徐州三月有余，萧纶虽然不爱近女色，一月中有二十多日都在外面住，到底念着她是正妻，从没少过她的体面。因此她也收了心思，打算为萧纶生儿育女，两个人白头偕老也不错。她日日沉浸在美好的幻梦里，就连看见大着肚子的冬儿的时候，也不再充满戒备与敌意。

    直到冬儿产期将近，萧纶居然将陈昕支走，还亲自为她端汤送药，这让她感到一阵恐慌。

    萧纶对陈昕比对她这个王妃还上心，平时在外面也是两个人同吃同宿。而萧纶因为冬儿临产，将陈昕都赶走了，专心照顾冬儿。又联想到萧纶正是因为这个贱人才被贬斥，万一这贱人生下长子，萧纶力排众议立他为嗣子也不是没可能。

    她越想越觉得可怕，于是买通产婆故意颠倒胎位，将那孩子闷死在母体里。虽然事后剖出来发现是个女孩，她也无所谓。母亲说过，在后宅之中，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要放过一个。

    但是萧纶似乎感觉出了什么不对，从那之后对她疏离冷落了许多，甚至宁可睡在书房也不愿与她同房。

    在日复一日的冷落中，她也心灰意冷，一个无子的王妃注定晚景凄凉。

    然后她就发现，萧纪殁了，萧绎在一次次事件中屡屡崭露头角，与那本奇怪的书中记载的一般无二。

    她不顾箱子里的灰尘和霉臭，将那本书从箱子深处找出来，仔仔细细翻看着。然后发现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会在书上有完备的记录，未发生的事情，只有一些关键的节点。

    又过了几个月，她不断地读这本书，发现书还在自己不断地往下写。渐渐地有些空白的纸页被墨迹填写得满满当当，后面的许多内容也发生了变化。

    只有最后一页的内容始终未变——天正元年，萧绎登基。

    随着时间地推移，她看到萧纶会被押解，羁留在京城。而太子因为蜡鹅厌祝之事被贬斥，萧绎一时间风头无两。

    而现实，果然如书中所写一般上演。

    她看着京中的波谲云诡，手中的书卷拼命谱写着新的一页，干涸的墨迹渐渐透出纸张，心跳得也像擂鼓一般。

    她觉得这是上天给她的一次机会。萧纶的命运在书里并没有记载，但是他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难道还能比得过日后荣登大统的萧绎吗？

    幸而那本奇怪的书里详尽地记载了关于萧绎的事，她威胁芳月帮她遮掩，冒领了陈无双的功劳，终于在萧绎那里获得了一点关注。

    可她不能理解，萧绎为什么就是对她没有兴趣。论容貌，她不输给陈无双；论才华、性格，更是比她好十倍不止。

    可萧绎就是对陈无双无比关注。哪怕她装作萧绎一直念念不忘的恩人，哪怕徐娇为了萧绎屡次放弃自己出彩的时机，还不顾礼节与他私会，都及不上陈无双的一句话、一个动作。

    她不能理解。

    她要成为比堂姐王灵宾更尊贵的王妃。

    不，远远不够！

    她要成为王后。

    她要成为大梁的王后！

    她这样想着，已经开始幻想起日后何等的尊贵，何等的威风，不由激动得手都在颤抖，拿不稳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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