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还是很安静。好像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夜风依旧轻轻地吹。

    昙昼将一缕碎发轻轻别到耳后，她坐在树梢之上盯着渡河的方向，似乎刚刚渡川的致幻术对她一点作用没有。忽然她举起酒坛，透明的酒水滚滚而下，最后竟然一滴不落地落到她口中。

    其实她确实不是一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但这里的管闲事仅限于对方已经做成了决定。

    这是渡川自己选择的路。

    因为她也做过许许多多的决定，所以她能分得出谁的决定是认真的。他们的决心有多深。从见到渡川的第一面开始，这个善良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眼中就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这是个很固执的小姑娘。她心中有一套自己所坚守的道义。她认为的是非对错她并不要求别人也去遵守，但她却严格要求自己不能超脱一点。

    这样活着的人往往都很累。

    白露满地，冷风萦绕林间。黑暗总会过去，光明总会到来。报晓的风声回荡，风过树梢似乎传来呜呜的哭声。声声切切，昙昼一点点往渡河的方向走去，两道的人形树木似乎颓然倒塌，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星星点点的光亮在渡河之上闪烁，昙昼静静地立在此处良久，正准备转身离去，忽然听到身后轻轻咕嘟一声。一只水鸟飞掠而过，溅起点点涟漪拍打着河岸边上的那一朵淡金色的莲花。

    昙昼蹲下身去，那莲花被风一吹左右摇摆看起来很是欢乐。她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往金莲之上滴了一滴精血。

    原本只绽放了几片花瓣的莲花轻轻摇曳身姿，肉眼可见地长大几分之后，她缓缓转身没入晦暗，心脏轻飘飘又沉甸甸地压在身上。她举着酒坛，豪饮一口，任由酒水洒在身上，洒在地上。

    那又如何？

    她并不在意这些。

    可总要有人在意。

    等到第二天一早，妖族的人似乎知道一切结束，从地洞里出来。它们开始重新建造家园。整个穆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一直困住穆林的死气散去了。虎妖将几人送到林子的出口处，几番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或许对于妖族来说，它们会固守己见，但总有那么一刻。它们肯定是后悔的，是羞愧的。

    一旦一种生物有了情感，那么就不是简单的好坏可以区分。

    人都是多面的，妖也不外如是。

    出了穆林，几人商议一番后决定分头行动。因为自从死气散开之后一直失联的玉简忽然有了反应，虽然只是短短地闪了一瞬如星光流逝一般短暂，但还是被心细的梅隐注意到了——这是有同门在遇到危险的情况下发出的求救信号，只是对方应该不知道玉珠已经失去效用的事情。

    玉珠找不到出口的方向最后散落成烟在秘境之内漂泊，同样拥有玉珠的人都可以发现这情况。

    而既然他都注意到了这件事，别的同门不可能注意不到。也就是说失去联系的同门会在短时间内全部聚集到那里——西边的雪山。

    齐鸣和梅隐两个人前往汇合。其余人继续赶往白塔的方向。他们在穆林已经浪费了不少的时间，甚至有些昼夜颠倒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所幸从穆林穿出去再经过两座山就可以到达白塔。

    在盲哑的夜中，几人登上了两座山的临界点。昙昼立在崖边看到了形容越发清晰的白塔。白塔棱角分明，像是灯罩一般笼住高塔七层，白光透隙，高逾百丈平乎于山。

    从这个位置也可以看到渡河的方向。只是因为守渡一族的事情之后那里已经荒废了。不再有夜夜流光，渡河上笼了一层黑纱。

    扶馀楚原本在四周勘察地形，忽然见小五一人独自坐在火堆前，明明灭灭的火光勾勒他的长睫，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盯着渡河的方向。

    看起来挺孤独的。

    扶馀楚也闲得无聊就主动上前搭话道：“怎么了？”

    小五似乎在想事情，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随即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我有些害怕。我怕后面的路更加难走，我已经开始害怕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撑下去。”

    祸生不测，吉凶难知。很显然，渡川的死就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根刺。他们都没想过渡川会死，但是她还是死了。

    “嗐！别怕！”扶馀楚似乎一直都很有冲劲和自信，他直接一脚踩在树干之上颇为霸气道，“咱们这一路都过来了，还怕这吗？咱们一定可以全活着出去。说不定到时候我们还能找到别的办法。你也一定会没事的。咱们都会没事。到时候你不想在秘境里呆着了就和我们出去。虽然我们青云峰很穷，但是绝对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何况到时候还有我和师姐罩着你。整个青云峰、整个无极都没几个人敢惹师姐呢！”他颇为自豪，并没有注意到小五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小五轻轻避开他的目光。

    “不会死吗？”

    “当然不会！”

    扶馀楚似乎看出他状态不对，想了想坐在他旁边道：“你是不是想家了呀？”

    “家？”他不说还好，一说小五的脑袋垂得更低。他闷闷地用木棍扒拉火堆，火星四溅，“想家吗？可我没有家。洛川城不是我的家。”

    “我哪里有家呢。就连我的名字也仅仅是因为我是他们试错五次才得出的结果。洛川城不是我的家，我没有家。”

    伶舟眠轻轻撩起眼皮，修炼的动作微微一滞，蒙蒙月色中她抬头朝这边望了一眼。

    扶馀楚抓了抓后脑勺：“你之前安慰渡川不是还一套一套的吗？现在这是怎么了？你别这样说啊。你才不是试错品呢！或许给你取名字的人不会取呢？可我觉得ta的本意肯定是好的呀！我就觉得你的五是五域的五，你是五域都盼望着出生的孩子。虽然我读书少，但是我知道一个道理，万事万物总要有一个开头。你就是那个开头，你就是那个英雄啊！五域的人都在等着你呢！”

    小五低声喃喃道：“五域都盼望出生的孩子吗……”

    “对呀对呀。而且洛川城里每一个人都很喜欢你呢。我们也很喜欢你。”扶馀楚真诚道，“我师尊说了，有家人的地方便是家。我们都可以是你的家人啊，这五域都可以是你的家，这天下都可以是你的家。”

    小五忽然发自内心地笑了一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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