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感而发之言，却总结了她的后半生。

    顺风顺水的路上，她已经忘记了什么叫做不顺，什么叫做痛苦。于是，她也忘记了顺利、开心、喜悦、轻松。

    最后一个念头落下，耳畔响起咚咚的木鱼声。咔哒、咔哒，一个木梯从天空的白光中打开一匣，缓缓落在面前。昙昼猛地睁开眼，茫茫白光之中一个金色大字浮现空中，她不自觉轻轻念道：“喜？”

    白塔七层。

    原来便是对应着七情吗？

    喜、恕、忧、惧、爱、憎、欲。

    那自己不过是堪堪勘破了第一层，也不知是花费了多少的时间。就刚刚经历的那些确实美好。若是她真的一点没有体验过的话怕是也会沉沦其中无法自拔。伶舟眠她倒是不大担心，那人情感麻木。但是扶馀楚和小五就……

    昙昼摇了摇头，捶打着发麻的双腿，环顾一圈之后踏上了那木制台阶。

    因为她第一层已经有了经验，后面的几层基本上就是很轻松便能通过。医、儒、佛三家七情各有不同，此塔便是关于佛家。其实总结起来无非一个道理——摒杂念、勘红尘。

    到了后面昙昼嫌麻烦干脆封闭了四感，虽然眼睛还能看但是什么也听不见。这直接把幻象中的人都搞得有些凌乱，最后只能无奈放行。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她便已经到了“爱”。可是她并不懂得爱，这白塔似乎也不知该如何做了。最后竟然派了个人在她幼年之时去拯救还在街头流浪的她。

    那是一个大雪夜。

    街上金玉满堂。

    唯她日转千街。

    她饿了会与恶狗抢食，什么脏活累活她都干过。可以说，她的求生欲真的很强。昙昼尝试了几次无视对方都不可行，最后干脆然任由对方去了。对方把她带回家中，教她读书写字、教她修炼。对方真的把她当成了孩子宠着。

    只是她从来不是本性良善之人，她是黑暗中的猎犬。她可以为了活命做任何事情。若是她没有经历过那些，或许她真的会成为一个正道直行之人。可她经历了，那一切就不可能。

    没有人配指责她。

    她的善恶观念在早年的摸爬滚打中就早已建立起来了。所以白塔派来这个人对自己的教导，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似乎是意识到少女看着面前的摊贩出神，那貌美妇人从小贩手中接过一个热气腾腾的大饼塞到昙昼手中，“吃吧。乖乖儿，想吃多少就买多少。一个灵石能买五十张大饼呢！咱们不缺钱！”

    昙昼看着手中的大饼忽然低笑一声。

    妇人吓了一跳，连忙问是不是烫到她了。

    昙昼只望着漫天大雪，轻声道：“原来一个大饼这么便宜。”

    原来两个玉币就能买到的东西，小时候的她需要用一根手指去换。

    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一个大饼这么便宜。

    便宜到地上就能捡到。

    但它又很贵。

    贵到值一条人命。

    妇人不知说什么，只轻轻抹泪道：“乖乖儿，你以前受苦了。以后你想吃多少咱们就吃多少。”

    昙昼并没有说话，风雪盖过头颅，六棱的雪花飘飘摇摇而过，眼前皆是白茫茫的。扶馀楚迷茫地看着周围，不明白刚刚还白花花的世界怎么在片刻之间就充满了金银财宝的。

    忽然，他反应过来欢腾地扑进金银堆中。他居住的府邸也是纯金打造——这已经是他可以想象到最奢侈的花钱方法了。

    可这里的钱压根花不完，每日都会如活泉一般涌出汩汩金光来。金光流泻千里。

    他开心至极，连忙在府上招了千百个人，将自己所有的财富兑换成柴米油盐分给全部人。从一开始只是他居住的一个小村落，到后来的一个小镇，一个小城，一个小国，整个中域，整个五域。

    他并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但他只是不希望天底下再有卖孩子、易子而食的事情发生，可是他这样不过半年时间，市面上的货币大量贬值，第二年货币已经不值钱了。第三年、第五年，没有人再种植粮食，人人都有最低的生活保障，他们会聚集在他的门前不走。到了第十年，市面上一点粮食就能引来疯抢。他的府邸被人们砸毁。有些过分饥饿的人已经开始啃食草木，妖族震怒，两族开战，生灵涂炭。

    扶馀楚几乎是下意识地冲到了无极的地方，却看见往日繁荣的无极此刻早已成为了一片废墟，一路过去都是他所熟悉的同门，还有很多刚刚入门的师弟师妹。他痛苦地呼叫着熟悉人的名字，可空旷的废墟之中只有乌鸦盘旋的声音。忽然他痛苦一缩，双手止不住颤抖，微微蹲下看着面前脏污不堪的尸体。

    他不知道怎么会忽然就成了这样，他的眼泪簌簌落下。

    一天、两天。

    他维持着跪地的姿势一直不动。

    直到第五天，他不顾早已鲜血淋漓的双膝，将所有人一一立碑埋葬。无极荒草丛生。寒风带走了草籽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这是一种名为“仇恨”的野草，只要一日不除，便会疯长一日。他修炼得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刻苦。

    大概第七百年的时候，他提着长枪直接杀入了妖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把带动战争的妖王踩在脚下，明明身上都是伤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

    在他即将将此妖的头颅斩下之时，对方的话却如一根尖刺扎入他的心脏。多年无感的情绪在此刻汹涌而出，疼痛几乎要将他覆灭。它说：“这一切难道不是你造成的吗？是你的自大狂妄造成的。若是没有你，谁都不会死。你以为我不痛苦吗？你们人族的事情却牵连到了我们妖族！这一切都是你惹下的祸事！你活该！”

    那一刻，扶馀楚耳畔忽然响起阵阵风铃声。铃音宫的郎朗书声又一次直击大脑。华风长老正讲得唾沫横飞，纵观全宫人人听得认真，唯有一人在课桌上打着瞌睡——“昙昼！起来！给我讲讲你对红尘的理解。”

    当时昙昼随意从自己的桌面上夺了一本书过去，瞥了几眼便嫌弃地丢到一旁。年仅七岁的少女极度自信脱稿而论：“红尘中人，五毒六欲七情八苦九难十劫。无勘无破。非亲历者不可晓其中之道。”总的来说就是打哈哈。所以她后面又补了一句，“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若是你经历了这些苦难还不晓得回头，那就是傻瓜了。”

    前半句倒是不错，有些大师那味了。但后半句是什么玩意儿？

    全场哄笑。当时华风长老气得差点歪了胡子，只让所有人回去把五毒六欲七情八苦九难十劫各抄十遍。

    是以，五毒。

    贪嗔痴妄慢。

    自己原来是犯了“妄”这一毒。

    他忽然想起每一次的经历，似乎自己真的很自大，一点不会控制情绪。好几次差点闯下祸事。

    哐当！

    长枪落地。

    他双膝软了下来。

    万物土崩瓦解，点点白光泄漏。

    原本被他控制住的虎妖突然暴起。一拳打在他心口的位置，血窟窿淋漓地流着血。但是被抓出来的心脏却早已停止了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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