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自己的前辈，大家不好闹得太僵，只梗着脖子不说话。

    旭和长老见此微微叹息一声道：“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并不是你们可以解决的。你们会因此白白搭上性命。”

    “弟子不怕！”

    “弟子亦然！”

    旭和长老看着率先出声的那名弟子，这是一个他甚至叫不上名字的宗门的弟子。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更多的是担忧，“可若是此番一去不回呢？”

    “那便一去不回。”那弟子脸上毫无惧色，声音亦铿锵有力。

    渐渐的，周围响起一道又一道的附和之声。昙昼莫名想起了风雨天一阁中见到的那幅壮阔之景。扶馀楚的眼眶有些温热湿润，他一抹眼角，“长老，我们不怕！”

    “可若是你们全部折损于此，对于仙门，对于修界，对于苍生都是一种磨难。”旭和长老还妄图和他们讲道理，“你们若是活下来，将来能救更多的人，而非眼前一小小村落。世人皆有世人的命运，何必舍大海而求小溪呢？”

    不少修者的脸上闪过动容的神色。昙昼的记忆陡然一转，来到了一片书院之中。

    那时她尚且四岁，温柔的母亲轻轻替她拉好领口，万般叮嘱之下依依不舍地送她前往学堂。这是她第一次踏足这片充斥着琅琅读书声的地方，白玉川之中人人都要到这里读书。哪怕她是下一任的少主也不例外。

    小小的归生晏脸色坚毅地走进“战场”，挑选了自己的位置，看着周围众星拱月的少爷小姐，她独自一人低头读书。早在入学堂之前，她在家中便已经请了夫子，识得字，也诵得诗。

    她的脾性好，哪怕不仗着家中势力也很快结交到了不少伙伴，这书院是结合读书和修行的综合性学堂，某日假期，书院下发任务要他们外出游历，写下自己的游记。

    那时正是年少无知，街头巷尾走一遭，就能逛一遍五朝六代的年纪。孩子的想象力丰富，每日都是冒险。

    但是小归生晏还是被自己的父亲推了出去。叮嘱她一定要完成书院交代的任务。

    那时的她胆子也真的大，只因为父亲一句赞许的话，居然真的敢和自己的小伙伴们成群结队地远赴万里之外。她们途经一片山谷之时，有水妖拦住了他们的去处，水妖柔情，说话也温温柔柔的，但几个小孩还是被吓得吱哇乱叫。

    小归生晏稍微显得镇定一点，她一个人展开双臂拦在一众好友面前，给好友感动得热泪盈眶。

    水妖略显落寞道：“你们也不愿意帮我吗？”

    这可是现成的好机会啊。小归生晏心头一喜，当即小孩装大人，故作严肃道：“你求我们何事？”

    水妖托着自己潺潺流动的身躯，开心道：“你们愿意帮我吗？我刚刚生出灵智没多久，上游就闹了旱灾，我怕自己快要撑不下去干涸了。我想去大海里。可我离不开。大海离这里也好远。可是我等了好久，才等到你们。”

    “你为什么想去大海里呀？”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开口道。

    水妖道：“因为水只有放入大海之中才不会干涸呀。你们可以帮帮我吗？”

    “我们要怎么帮你？”年少的孩子无知无畏，素来敢于夸下令人眼热的海口。小归生晏说话的时候刻意学习了自己父亲平时的语气和神态，看得水妖都不住一缩。

    水妖柔柔道：“只要你们去上游取来我的内丹，我就能跟着内丹走啦。只是路途遥远，你们能带我去大海吗？”

    “当然没问题呀！”包子脸的小男孩蹦蹦跳跳道，“我们可是有神舟的！能日行万里！区区大海而已，不足挂齿！我们现在出发吧！出发！冲呀！”

    说罢一溜烟跑没了影子。几个孩子见此对视一眼，纷纷嬉笑着拔步追上。小归生晏故作淡定地慢慢走了几步，最后见众人早已跑没了影子才有些慌乱地连忙提裙跟上。

    神舟速度极快，几个孩子趴在栏杆之上俯瞰天地，居然也生出一种天地浩渺的感觉来。小归生晏摇了摇脑袋，扎着双丫发髻的小女孩在一边吐得上气不接下气。

    水妖好奇地打量着眼前壮丽河山，忽然它的目光落在一片沙漠戈壁之上，那里寸草不生，荒凉异常。

    归生晏听到底下传来的哀嚎之声，瑟缩了一下脖子大着胆子控制神舟往低处降落，只见烈烈黄沙之上，饥民饿殍，狼藉满地。

    这场旱灾来得毫无预兆，且来势汹汹，归生晏有些不忍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小小的手心之中雪花积蓄而出，纷纷扬扬落下，还未触及地面便被灼热的高温晒化。

    她有些犯了难，四岁的孩子方才刚刚迈入练气，灵力根本不足以支撑这一大片沙漠，几人蹲在停泊的神舟之上，唉声叹气连连。

    水妖正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忽然一只小草妖匍匐过来，声音虚弱道：“水妖，你能救救我吗？我不想干枯而死。”

    水妖见此连忙从妖丹之内分出一缕灵力，化作一团小乌云聚集在草妖头顶，雨水淅淅沥沥，或许是感知到了生命的力量，越来越多的妖、人往这边聚集，渴求它给予自己一点力量。

    “可是我只是一只刚刚化形的小水妖，救不了这么多人呀。”水妖怅然若失道，“若是大海在这里就好了。”

    话音刚刚落下，忽然哗啦啦的声音传来，只见原本寸草不生的土地之上，被雨水浇过的一小片黄沙之上扑簌簌冒出一株又一株的小草，虽然草叶焦黄，但都在不断地为了自己的生命奋斗。

    归生晏眼底闪过动容，伸手递出一瓣雪花，雪花在烈日之下化作一滴水落入松弛的泥沙之中。

    哪怕只是一滴弱小的水滴，都能诞生新的生命。

    水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抬头看着小归生晏，声音前所未有的坚毅和果决道：“你们走吧。我要留下。”

    “什么？你不去大海了吗？”双丫髻惊讶地捂住嘴道，说完这话又忍不住扶着栏杆哇哇大吐起来。

    “不去了。”水妖轻轻伸出自己的手，四肢逐渐开始变得透明。

    吐着吐着双丫髻觉得天暗了下来，抬头一看只见乌云密布，水妖笑道，“我找到了自己更想做的事。”

    “一滴水如果不想干涸，就要融入大海。这是小鱼妖与我说过的一个道理。可是。”水妖惆怅道，它的身躯也渐渐变得透明起来，“我突然发现，如果一滴水不想干涸，应该融入生命之中。”

    生命是生生不息的。

    生命是顽强努力的。

    大雨淅淅沥沥落下，归生晏手中的妖丹彻底散入空中消失不见。那次的游记，他们几人的被选中当众表扬了一番。

    事后，夫子在归生晏的作业上留下几句话：【大海固然强大，然小溪也有力量。】

    【生命本为点滴之蓄，如一屋不扫，则天下何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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