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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滹沱冰融又一春第89章 静坐、简葬、遗书1

第89章 静坐、简葬、遗书1

    俗语:权力权力,有权有力。迷信迷信,迷住就信。

    红火了不到一年的有线电视,不能看了。不知哪儿出了问题,图像越来越马虎,声音越来越结巴,后来变成了雪花儿,最后干脆停播了。金二浪除了挨家挨户收取管理费,根本不懂得如何维修。全村人筹集的六十万元钱,就这样打了水漂。

    村民们找吕耕田,吕耕田说:“不知道怎闹球的,连俺想从电视上讲个话都结巴的不能讲了。”

    村民们找金大浪,金大浪说:“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能怨谁?再说那种精密仪器,咱这里没那技术人才,咱还欠着河北厂家好几万钱哩,所以别指望人家来人给你修。你们就自认倒霉吧!”

    后来金二浪把那些值钱的仪器设备,偷偷地卖了,人们问他,他蛮横地说:“村里欠俺的工资给不了,俺只好买了零件顶了!怎了?收你们球大两个管理费,没完了?俺还干疼没得说哩!”

    愤怒的村民们相跟着到镇政府寻求支持,匡敖川躲着不肯露面。村民们坐在镇政府大院里,黑压压一大片,等待着镇领导出来说句公道话。庄户人有股牛劲儿,他们不吵不闹,静静地坐着,拔着脖子等待着,非要等出个结果来。

    匡敖川在办公室里问金大浪:“这是怎回事?这么多人坐在院里,他们想干什么?”

    金大浪说:“这一定是那些告状的背后煽动的!看来不镇压是不行了!匡书记,和这些人没有好沟通的。你若给他们一个笑眉眼儿,他们立马会蹬着鼻子上脸!你越软,他们越硬,今天不给他们个厉害,明天他们会到县里闹去!”

    匡敖川犹豫不决,坐在他身旁的赵副书记早憋不住了:“反了天了!看俺去收拾他们!”

    这位赵副书记,原本是个纨绔子弟,五短身材,一脸横肉,挺胸露肚,脾气暴躁,说话粗鲁,人们背地里都叫他“太君”。靠着父辈的荫庇,得到一份荣耀,上任不久,便与金大浪成了酒肉朋友。这会儿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一双暴突的眼睛睥睨着,巡视着静坐在院里的人群。他想捕捉一个攻击的目标。一群土眉溜眼的庄户人,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并且交头接耳地评论着:这位是谁?长得膘满肥壮的,细皮嫩肉的,不是个扛苦的角色。

    金大浪站在赵副书记身边呐喊道:“你们眼瞎了吗?这是咱镇里的赵书记!赵书记给你们讲话,你们都支棱起耳朵听着!”

    赵副书记挺胸昂首,双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训话了:“你们这是要干啥?谁让你们成群结队到镇里闹事来的?带头的是谁?有胆量的站出来!怎了?哑巴了?怂了?哼哼,看起来谁也怕王法哩!没人敢站出来吗?那就一齐滚蛋!”

    村民们对赵副书记的话置若罔闻,他们或手挽着手,或传递着眼神,互相激励着,抬起头来,用愤怒的目光盯着这位盛气凌人、暴跳如雷的领导者,做着无声的抗议。任凭天上乌云滚滚,地上狂风呼呼,岿然不动。

    赵副书记见没人搭理他,只有自己唾沫星子四溅地在风中咆哮,更加生气。难道我一个堂堂的镇领导,连这么一群土鳖都征服不了吗?他跳下台阶,把坐在最前边的魏有才拽起来,揪着魏有才的领口子喊道:“说!谁带的头?!”

    他哪里知道魏有才是混在人群中探听消息,给金大浪通风报信的。这会儿魏有才两眼望着金大浪,希望金大浪能站出来说“是自己人”,可金大浪却尴尬地躲开魏有才的目光。魏有才只好点头哈腰地小声说:“赵书记,俺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不信,您问金村长。”

    赵副书记狠狠地在他心口窝擂了一拳,狠狠地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娘的,不一伙你坐在这儿干啥哩?是嫌不乱还是怎的?”

    被打倒在地的魏有才,爬起来,用手揉着隐隐作痛的心口窝,一瘸一拐地退到一边去了。

    大门口一位老年人眨么着眼问看热闹的不开壶:“那是在演啥戏哩?”

    不开壶眨巴着眼说:“秧歌剧,《鬼子进村》!”

    醉驴儿醉眼朦胧地举起一段葵花杆儿,挺着肚子向坐在地上的人们喝道:“良心大大的坏了!死了死了的有!”

    不开壶迈着碎步儿来到醉驴儿跟前,脱帽鞠躬,点头哈腰地说:“太君,生气的不要,他们都是大大的良民,死了的不行!你的,我的,咪西的干活,他们的给。你的大东亚,谁来伺候?”

    醉驴儿把葵花杆儿一扔,哈哈笑着说:“巴嘎呀噜!花姑娘的有?”

    不开壶摊开双手说:“乡亲们呐!别死坐着了!这地方没你们的好果子吃呀!快回去给太君把花姑娘献出来吧!演出到此结束,俺们可没本事管你们了!”

    那位赵副书记呆呆地看着这场活报剧,还没反映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静坐的人们都站起来了,他们拍打着身上的土,互相搀扶着说:“走吧!百姓遇着兵,有理说不清,娘的,就当被土匪抢了!”

    人们走散了,赵副书记才醒悟过来:“啊!他们把俺当鬼子看待!”

    金大浪骂道:“你们也太软弱了!日他娘的,这要是在文革时期,早把他们当现行反革命抓起来了!”

    好戏一场接着一场,吴乃珂因为葬母出了名了。

    说起来吴乃珂还算个孝子,可他尽孝的方法有些匪夷所思。父亲去世早,留下姐姐、他和弟弟,生活忒困难。母亲含辛茹苦把他们拉扯大,实非易事。姐姐早早嫁人了,嫁给川下一个有本事的人,再也不愁吃穿了。在鹰嘴沟里,那可是命最好的一个。吴乃珂曾经娶过一个深山里的姑娘做媳妇,那媳妇缺心眼儿,只知道旧社会媳妇怕婆婆,新社会婆婆怕媳妇,不知道婆婆是长辈,自己是晚辈,说话办事都和婆婆戗着来。媳妇嫌婆婆嘴碎,婆婆嫌媳妇耳刁,婆媳经常拌嘴吵架,吴乃珂像风箱里的耗子,夹在中间两头受气。娘说他:“花喜鹊,尾巴长,娶过媳妇忘了娘!”媳妇说他:“圪撩棍打平地,光叫媳妇受委屈”,为了这穷家薄业的娶个媳妇不容易,他只好哄着老娘,让着媳妇,将就着过日子。没想到媳妇不中惯,蹬鼻子上脸,竟然想把婆婆和小叔子撵出去。当着面谩骂婆婆:“你个老不死的,嫌俺伺候的不好,出去寻一个野男人过去!俺是一眼也不想看你那灰头脸了!”

    吴乃珂忍无可忍,暴怒之下,将媳妇暴打了一顿,骂道:“日你娘的,自从娶过你这丧门星,一天安生日子都没过过,你是个天生的搅灰杆子,那来那去,俺不要你了!娘只有一个,女人多的是!离开你这货,说不定俺能高升旺长哩!”

    结果,离了。吴乃珂打了光棍了。起初并不在意,时间一长,就把持不住了。碗大个村子,十几户人家,看见谁家的女人都顺眼。他学过几天木匠,村里人们不嫌他手艺粗糙,修修补补的活儿都请他,管饭没工钱,他也乐得去帮忙。一来二去,就和隔壁大嫂勾搭上了。

    那大嫂有个傻弟弟,一次去姐姐家走亲戚,无意间碰上那种苟且之事,回去之后,就和村里人说:“俺姐姐那村不是个好地方,两三户人家,尽干跳墙头的事儿!”人们问他:“是你姐夫跳别人家墙头了?”傻子摇摇头说:“不是。俺姐姐家邻居都是光棍儿!”

    好事不出名,赖事传千里。吴乃珂被捉了奸。被人家摁在炕上把头发剪成了花狸狗,在他挣扎时,耳朵被剪开一个豁子。

    鹰嘴沟不能待了,就投奔金大浪,搬到昂首村来。甄惠给他登记户口时,错把乃珂看成乃何,开玩笑说:“这名字叫的,‘吴乃何’,真得‘无奈何’啊!”因此,人们都呼他“无奈何”,他也不反对。反而说:“俺就是无奈何才来这儿躲灾避难来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金大浪就待见吴乃珂这样的,人高马大,力大如牛,老实中透着狡猾,忠厚中藏着叛逆,软处欺,硬处怕,见了主人摇尾巴,见了怂人敢打骂,叫他干啥就干啥。这可是用的着的人儿。就委任他看林护院,还拨给他十亩耕地养种。吴乃珂当然感恩戴德,死心塌地为金大浪效力。

    吴乃珂公鸡戴嚼子 ,一下子兜起来了。他把鹰嘴沟的老房子拆了,在昂首村西边儿盖起一溜钢筋红砖混凝土大房子。靠经营十亩好地、加上护林下夜工资,加上金大浪在偷偷卖树木中给他的好处费,收入颇丰,生活过得倒也舒心。只是全部心思都放在孝敬金大浪身上,倒忽略了年迈的老娘。

    那天他遵照金大浪的指示,为匡敖川书记放树二百棵,并装车护送到指定的某地点,汗流浃背地整整干了一天,至晚方回来向金大浪汇报。金大浪破天荒地说声“辛苦了”,并留他陪着匡书记喝酒。他酒量不大,三杯过后,就醉得不行了。金大浪看看他那样子,皱皱眉,说:“别丢人现眼了,你去歇着吧!”

    吴乃珂晕乎乎的出去了,晕乎乎的又迈进了金根儿的房门,晕乎乎的躺在床上睡着了。

    在城里玩了一天的米心心,进门闻到一股酒味儿,发现自己床上躺着一个人,尖叫一声,跑出来大喊:“谁喝醉了躺俺床上了?”

    睡梦中的吴乃珂惊醒了,想走已经来不及了,翻身滚下床来,急慌慌爬到床底下。

    当金大浪闻声过来时,不见屋里有人,便埋怨道:“这孩子,一惊一乍的,总是玩累了,眼花了,快休息吧!”

    米心心临睡前好一顿洗漱,方熄灯休息。直到午夜,鼾声均匀,沉沉入睡,吴乃珂才从床下慢慢地爬出来,蹑手蹑脚地拨开门闩出来。当他站在大街上时,鼓胀的肚子得到了解放,嘴里舒了一口长气,屁股里放了一个有生以来最长的大屁。“娘的,差一点把老子憋死!”

    吴乃珂推开自家大门,被弟弟好一顿埋怨:“哥,金大浪是你亲爹吗?你在咱娘跟前像对金大浪那样孝敬过吗?噢,伺候的人家都睡下了,才敢回来啊!看看吧,咱娘快不行了!”

    老娘确实病的不轻,只有出的气,没有吸得气,眼巴巴地盼着他回来。吴乃珂的眼泪唰地下来了:“娘!您觉得哪儿难受呀?快跟儿子说说!俺立马给您请医生去!”娘只是摇头。

    吴乃珂把本地最好的医生请来给娘诊断,医生说:“熟透的瓜了,给老人家吃点好的,喝点好的,多尽尽孝心吧!”

    吴乃珂说:“您是说俺娘没救了,判了死刑了?”

    医生说:“看你这话说的多难听,生老病死,自然规律,养儿防老,天经地义,好好给老人家准备后事吧!”

    吴乃珂说:“看着俺娘活受罪,俺心痛!只要有法子让俺娘好受点儿,俺不怕还钱!”

    医生说:“医生治病治不了命,俺给开些缓解的药吧!”

    吴乃珂变着法儿买些老娘没尝过的新鲜食品让娘吃,奈何老娘已经病入膏肓,再好的东西也不能下咽,他流着眼泪责怪娘:“苦命的娘啊,您真是猪嘴羊鼻子,顿顿离不开糠皮子的命啊!如今生活好了,您却无福享受了?这么好的东西吃不下,就等着到野地里闻土腥味侧儿、听蚂蚱叫了!”

    娘忽然睁开眼说:“儿啊,娘不行了!不能给你们烧火做饭了!娘后悔啊,不该和你媳妇一刀上一刀下的抬杠啊!人家不愁寻个男人,害得俺孩打了光棍儿,娘,娘对不住儿呀!”

    吴乃珂攥着娘的手哭了:“娘啊,别说这话啊!俺从来都没怪怨过您呀!俺不再娶女人,是怕您受牵制啊!”

    娘说:“说到底是娘把俺孩害了呀!娘死也闭不上眼啊!”

    吴乃珂说:“娘啊,您现在可不能闭眼呀,等俺攒足了钱,好好打发您!”

    娘说:“傻孩子啊,那能由着你吗?娘死后,立马埋了,别瞎花钱儿!咱不图啥名,省下钱,娶媳妇,别孤孤单单的、灰锅冷灶的,那不像个人家!”

    吴乃珂给娘解心宽说:“娘,您好好活着,看俺给您娶个浪破碌碡的唱旦的回来,天天给您扭呀唱呀的多开心!”

    娘苦笑着说:“尽胡说!咱这茭秸笼子,怎能圈得住白灵雀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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