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生日的小插曲，十年和小舟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到了分别那天。

    那最后一堂课，同学们都强打着精神认真听讲，小舟也是。

    一堂课下来，小舟没听进多少内容，他总是忍不住用深情又带着忧伤的目光看着十年。

    一堂课，十年上得手心直冒冷汗，但她忍不住庆幸，自己终于熬到了最后一次课。

    她心想，这样也挺好的，分别有助于遗忘。

    上完了最后一点内容，十年还留了点时间和大家告别。

    “这段时间，谢谢同学们对我的照顾，很高兴和大家相处这一段时光，共同学习、共同进步。也祝大家在今后的学习、工作和生活中一切顺利，祝大家的电影大卖！”这段话，十年打了好几遍草稿才算定下来，“我给大家准备了一个小礼物，谢谢大家这段时间的照顾。”

    十年准备的礼物是一枚漂亮的书签，是桂城的山水，做得很精致。

    她递给坐第一排的同学，让大家相互传传。

    同学们也给她送了一束漂亮的向日葵，还有一个玻璃奖杯，上面写着“宇宙第一好老师”。

    十年看着那一行字，有些感动，话也就多了些：“谢谢大家，我们有缘再见。”

    几个女生还邀着十年一起拍照，最后大家在基地门口拍了一张大合影。

    一直被几个女生簇拥着，十年没有留意到小舟，等到她转身和大家挥手告别，才发现他就站在她身后。

    众人都走了，她也拿起地上的包准备离开，却发现小舟还站在那里。

    小舟轻声说：“叶老师。”

    她的双脚顿时有千斤重，但还是咬紧牙关装作轻松地说：“小舟，还有什么事吗？”

    那一刻，小舟觉得她遥远得真的好像一个长辈。

    小舟轻轻吐了口气，这才说：“十年，我们还会再见吗？”

    十年轻轻地皱了眉，开口道：“会的，我会去看你的电影。”

    小舟苦笑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说完，他期待地看着十年。

    十年又咬下嘴唇了，小舟发现，这是她习惯性的小动作。他自己也试着咬了一下，想她大概是要通过这种疼痛的刺激，让自己清醒一点。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小舟走近一步，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我非强求呢？”

    十年盯着他的眼睛，突然笑了，说：“小舟，爱是没有办法强求的。”

    小舟笑着说：“但我不会放弃。”

    十年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抬头说：“小舟，这样真的挺幼稚的。我该走了，再见。”

    没等小舟回话，她就走了。

    小舟也没有追上去，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想起第一次站在基地门口等她，看着她缓缓向自己走来的那种怦然期待，才想起还有好多话还没说出口。

    他还想说，他还是爱着她，在日日夜夜的思念中，想着她，爱着她。

    他每天想着她的名字入睡，带着茫然无助的思念进入梦乡。

    他想问她，那“对不起”到底有什么含义，为什么不是“我不喜欢你”而是“对不起”？

    他也想问她，为什么不能接受他的爱意？

    难道如陈老师所说，是因为他们之间年龄的差距吗？

    还是因为他的爱来得太快，让她觉得虚无缥缈？

    他多想开口问她，从她口中要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可是当偌大的天地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时，他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一颗年轻又热烈的心，如何能面对冰冷的拒绝。

    千言万语到最后，也只能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

    小舟在那里站了好一会才离开，他有些羡慕孟子昂，至少他曾经拥有过十年炙热的爱。

    他突然想起他那天真的期待，期待经历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恋，如今真的感受到了，才为自己的天真觉得可悲。

    不过这种情感上的失意，对于他的演员之路来说终究是有所裨益的。

    剧组的培训考核，他给男主写的人物小传也得到了一致认可，综合考核也拿了第一。本来麦导还觉得他过于天真无邪，不太符合男主背负国仇家恨的形象，而如今经过在恋情的失败中淬炼，从外形到内在，他都成了少年英雄的不二人选。

    确定角色那天，他给爸妈打了电话分享喜悦，挂了之后看见通话记录里的“叶十年”发了好长一会的呆。

    想了好久，他拨通了十年的电话，连打三个十年都没接，他伤心地关了手机，但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发了一条朋友圈，说马上就要进组开拍了，但也设置成了三天可见。

    三天，他感谢了无数的人，却没有等到他想等的那个人。

    第四天的时候，朋友圈隐成了一条线，他已经跟着剧组去到了大西北。

    那天，拍完一场厮杀的夜戏，他望着戈壁滩上苍茫的月亮，忍不住想，她在做什么，会不会偶尔也会想起他？

    小舟给十年打电话的时候，她在听一场讲座，手机调成了静音，等讲座结束她才看见小舟的未接来电。

    她点开了小舟的微信，看到了他的朋友圈，想了想就没有回拨过去。

    她习惯做感情里的那个坏人。

    剧组的工作结束了，十年一边整理毕业论文的材料，一边进行会议报告的最终修改。虽然忙碌，但因为时间不够久，她偶尔还是会想起孟子昂和于小舟。可是她发现，渐渐的，那天晚上的孟子昂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而于小舟的脸变得越来越清晰。

    她更清楚地看见了他脸上的期待与痛苦，而她也在这种越来越清楚的离别中变得更加酸涩。

    不过，幸运的是她已经有经验了，当年和孟子昂那么痛苦的离别，她还不是熬过来了，所以她坚信，这次也没有什么不同。

    她会从痛苦中痊愈，然后再一次用巨石封上心门。

    谨华每天都会找她聊会天，有时聊聊应试的技巧，有时谈谈她对未来的规划，有时就是闲话家常。

    那天谨华突然问她：“姐，你那个剧组开始拍摄了吗？”

    “嗯，应该吧。”

    “等我高考完要先把最近好几部电视剧给看一遍。”

    十年这才想起昨天给谢保德打电话，他在汪婶家看电视，一问是家里那买手机送的电视终于坏了。

    挂了电话，十年在网上挑了台电视，快递会送到镇上，到时候让谢保德骑着电三轮去取就好。

    十年打电话让谢保德去拿电视的时候，他埋怨十年又乱花钱，电视他也不常看的。

    村里的生活没有太多的娱乐，他一个人在家，下雨天不能干农活的时候，除了看电视还能做什么。

    以前他也爱打牌，但做了脑瘤手术之后，就打得少了些。

    十年知道他只是不舍得她花钱，怕她又去做很多的兼职，把身体累着。

    “而且，陈老师的钱还没还呢。”

    十年叹了口气，说：“舅，你别操心，我会尽快还上陈老师的钱。”

    谢保德担心地说：“你别不吃饭。”

    “我知道，我会按时吃饭。”

    十年忍不住想，如果天上能掉馅饼就好了，如果自己能中五百万就好了，如果她马上能毕业就好了……

    每周，她还是会去婉妙家。

    那天她刚进家门，汪妈妈叫住了她，温柔地笑着说：“叶老师，耽误您一些时间。”

    “您说。”

    “婉妙爸爸工作上有调动，我们准备去美国生活一段时间。这几年实在是太感激您了。”

    从给婉妙补课，除了去美国那一年和假期，十年每周都会来和婉妙见面，她们既是雇佣关系，也是朋友。

    十年顿了顿，对着婉妙妈妈笑了笑，这才说：“您客气了，这是我应该的。那您看我这课上到什么时候合适？”

    “我们大概6月中旬出发。”

    “好，祝你们一切顺利。”

    “谢谢。”

    十年一进婉妙房间，就看见她无精打采地瘫在床上，看见十年进屋才坐起身来，有气无力地说：“叶老师好。”

    “怎么了？不舒服吗？”

    婉妙挣扎着下了床，见十年已经关好了房门，这才小声地说：“我爸妈要带我去美国，可是我不想去。”

    “你和他们说了吗？”

    “说了呀，我说我可以跟着姥姥，可他们不放心。”她把十年拉到椅子上坐下，“叶老师，其实我有喜欢的男生了，我不想和他分开。”

    “你恋爱了？”

    婉妙摇摇头，羞涩地笑了笑，说：“没，只是喜欢，我还没告诉他。不过，你说万一哪天我要是不喜欢他了，我又没出国，我会不会后悔？”

    十年摇摇头，“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叶老师，我可以问你一个隐私吗？”

    “关于什么？”

    “关于你前男友。”

    十年垂眸，左手揉了揉太阳穴，淡淡地说：“可以的。”

    “你们俩是因为他要出国才分手的吗？”

    十年轻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真的很小，她想起六度分隔理论，这么小的世界，她的过往如此昭然若揭，除了让自己变得强大，她又还有什么办法和人类的口舌对抗呢？

    她整理好情绪，扭头看着婉妙，笑着说：“我们不是因为这个分手的。”

    “那为什么？你们不相爱了吗？”

    十年笑着摇头，“不是的，当时我们是相爱的，但如今已经过去六年了，我觉得爱可能已经变得很稀少了，而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问题依旧存在。”

    “那你为什么没有再恋爱？”

    十年叹了口气，这些年太多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了，但她自己并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不过，其实她心里有一个答案。

    “为什么没有再恋爱，那是因为我还没有准备好自己，还没有成为更优秀的人。”

    “难道只有优秀的人才配谈恋爱吗？”

    十年震住，看了婉妙一眼，若有所思地笑道：“不是的，人人都享有爱和被爱的权利，只是有时候我没那么勇敢。”

    “叶老师，你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

    “你在套我话呢？”

    “没，就聊聊嘛。”

    十年看着窗外，用一种故作轻松的语气说：“爱情对于我，可能并不是那么重要。”

    “可是，没有爱，人生将多么荒凉？”

    这是十年写过的一篇影评，她看着婉妙那张稚嫩的脸庞，知道她此时此刻的脑子只想着不要和喜欢的人分别，忍不住对她投去羡慕与理解的微笑，可也只能有些遗憾地向她戳破一个事实：“爱，不只是爱情。”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谢保德的头又开始有些疼，谨华一高考结束就听十年的话，带着他去了市人医检查。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就是不要太操劳。

    可谢保德哪里闲得住，夏日正是农忙的季节，他要是闲下来，这一年的收成就没了。

    谨华本来想毕业就和同学一起去广东打工的，如今只得作罢，在家里帮干起了农活。

    十年告诉她：“谨华，这段时间你先辛苦辛苦，我一放假就回家。”

    “姐，你别担心，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婉妙还是决定出国，她说真正的爱应该经得起时间和空间的考验。不过其实她压根就没有和那个男生告白。准确地说，当她准备开口告白的时候，男生刚打完球和她擦肩而过，一阵汗臭味钻入她的鼻腔直冲她的天灵盖，瞬间就浇灭了她那颗火热的心，自然也用不着告白了。但她觉得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所以并没有告诉十年。

    婉妙一走，十年突然少了一笔收入，她本来还想再找一份兼职，但一想到暑假还得回家干农活，看着自己那一堆毕业论文的材料，就还是作罢了，只是一周去两次图书馆做勤工俭学。

    于小舟和孟子昂都突然间消失在了她的生活当中，五月的那个夜晚遥远得如同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想，那一切真的发生过吗。

    可她一想起“于小舟”这个名字就忍不住泛起的酸涩告诉她，那不是虚构，而是真实。

    她坚信，她会慢慢痊愈的。

    有时候看资料太累，十年也会拿出手机，翻出小舟的对话框，点开他的头像。

    看见他那标志性的笑容，她的胸口会涌起一股暖意，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那一天她刚提交完会议报告，突然想起小舟说“如果我非强求呢”，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

    她甚至没有强求的资格。

    毫无经验的于小舟被选为男一号，他既兴奋又恐惧，他喜欢他所饰演的角色从单纯的少年成长为英雄的成长脉络，但作为一个新人，他也害怕自己演不出那种成长的层次感。

    他每天忙着研读剧本，揣摩人物，和导演、前辈们请教，没戏的时候就一个人反复练习，每天连轴转的他几乎也快忘记叶十年这号人物了。

    可当那天，他终于给自己放了半天的假期喘息，“叶十年”就像西北的漫天黄沙一样，铺天盖地袭来，他溃不成军，认命地拿出手机，履行他不会放弃的诺言。

    电话拨通的那一刹那，其实他在害怕，他担心十年不会接他的电话，可是电话响了好几声后，她终于接起了，但她好像没存他的号码。

    “喂，您好。”

    她那温柔的声音传来，小舟有些感动。

    “是我，于小舟。你没存我号码吗？”

    十年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她的确没存过于小舟的号码，过去只是凭借记忆记得，而如今他太久没打过电话了，她就记不太清了。

    小舟见她不说话，问道：“你最近好吗？”

    十年看着自己一个上午没写出半个字的论文文档，轻声说：“还不错。”

    “你不关心关心我吗？”

    十年想，于小舟有时候真的挺幼稚和无赖的，但她并不觉得讨厌。

    “你在剧组，可能过得不算太好，但总不会太差。”

    小舟失笑道：“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冷酷的女人？”

    “所以，你过得好吗？”

    她的一句话，惹得小舟心潮荡漾，他忍不住想，叶十年如果敞开心扉去谈恋爱的话，一定是那个占据上风的人。

    当然，如果她愿意和他谈恋爱，他愿意让她永居高座之上。

    想是这样想，但小舟说起话来也不甘示弱：“过得还行，就是挺想你的。”

    他觉得一听见他这话，叶十年肯定忍不住咬下嘴唇了，想到这，他就觉得有些开心。

    不过小舟想错了，十年只是皱了眉，冷漠地说：“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这样了。再见。”

    小舟还没说“再见”，电话就已经挂了，他这才觉得自己好像玩崩，急得抓耳挠腮的，最后跑去特产店里买了二十斤枸杞和红枣寄去给十年，还让她代为转送给陈老师和刘姨。

    十年收到快递，果然给他发了信息，说东西已收到，会转送给陈老师和刘姨，望他以后不要再破费。

    小舟看着她发来的消息，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他没有回她的信息，他在等她的电话。

    可惜未能如愿。

    没多久，十年又收到小舟寄来的姑城特产，还有奇奇怪怪的许多东西。

    她不堪其扰，终于给小舟打去了电话，却恰好赶上他在拍戏，十年只得留言道：“麻烦有时间回我电话，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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