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鲸帮帮主龙刚耀,因胃口极大，长得肥头大耳，膀粗腰圆的，也被人称为“海猪”，善使一支精钢渔叉，武艺在江湖中也属上乘。前些年，倭寇猖獗，经常袭扰沿海村镇，官府兵力薄弱，不能制之，海猪便带着巨鲸帮帮众沿海巡视，杀了许多倭寇，解救过不少村镇，因此百姓都是极敬重他们的。最近，巨鲸帮不知怎么，虽然壮大了许多，名声却大不如前。

    巨鲸帮总舵在杭州城北三十里的一处水洼之中，方圆少说也有一百余里，向东直通大海，向南直抵杭州，真是个便利之处。戚兴身披青袍，腰挎长刀，手执礼物，骑着黑马，一骑当先，后面跟着卫广和陆清瑜两人，一起往巨鲸帮中来。也许是在家憋得太久，戚兴有心发泄，纵马飞驰，心中好不快活。等到了地方，只见香风拂面，翠色招摇，芙蓉铺满水面，荷叶环绕芳塘，飞鸟嘻戏鸣闹，游鱼畅游浅底，四面港汊交错，周回芦苇丛生，真是个好去处。戚兴感慨万分，坐在马背上，望着游鱼飞鸟，心想：“我上一次出门，已是数年之前了，如今风景依旧，而我武艺大成，定要报得父仇，重建戚家威名。”

    说着下马走到一处木桩跟前，拿起木桩上放着的响箭，朝着天上射去。一声哨响过后，整个水洼却无半点动静。戚兴见怪不怪，捡起一块石头就芦苇深处扔去，只听里面传来“哎呦”一声，戚兴心想：“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巨鲸帮没有改暗号，甚至连习惯都没有改。”芦苇深处传来一阵稚嫩的声音：“巨鲸巨鲸，风浪不惊。”戚兴回道：“火炮齐鸣，天下太平。”三人等了一会，一只小船从芦苇深处慢慢划出。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在船上一手掌着舵，一手揉着脑袋，慢悠悠地划到他们跟前，面带疑惑，问道：“你们是谁，怎么会知道我们的暗号。”戚兴道：“我是龙帮主的朋友，名叫戚兴，今日特来访友。”那孩童警惕道：“你说是旧相识，可我怎么没见过你？”戚兴道：“你才多大，我和你们帮主喝酒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自然没有见过我。”那孩童以为他们是胡说的，便想打发他们：“我们帮主特意吩咐了不见外人，你们请回吧。”说着就准备撑篙离去。戚兴嘿了一声道：“海猪的规矩越发多了，他是个大胖子，还不许别人说他，是也不是？”那孩子听了，撑住船，回头歪着脑袋道：“以前确实是这样的，不过这个很多人都知道，不能证明你和我家帮主认识，你说说我们帮主其他的特点，说对了我就信你。”戚兴思索了一会，把能想得到的细节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海猪的左臂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胸口有个大黑痣，上面还带着一撮毛。个子和我差不多高。最喜欢吃海鱼了。这些总行了吧。”

    这孩子好不容易才相信了这些人，但这一艘小船实在是装不下他们，于是这孩童说：“你们在这里等待片刻，我去寨子里通报一声，找一艘大点的船来。”等这孩子走后，陆清瑜躺到岸边，折了一根芦苇，拿在手里晃荡道：“这龙帮主真有意思，要说他谨慎小心吧，却派了个少不更事的小孩儿来这里引路，若说他大方好客，连个好朋友见他都这么麻烦，真是个奇怪的人。”戚兴道：“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有客来访向来是好礼相待。就算是不相识的陌生人，喝过三杯酒，也把他当作知心的兄弟。要是有人求他帮忙，他也是毫不推辞，全力相助。江湖上都是称赞他人品的。今日我来见他，竟然要费这么多周折，必是发生了重大变故，我们还是见机行事为好。”

    等了快半个时辰，卫广心中焦躁，在那里原地打转，终于忍耐不住道：“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没有人来，那小子不会是诓我么们的吧？”陆清瑜打了个哈欠道：“再等等吧，要是龙帮主不愿意见我们，我们去了也是白去，你是要心急，不如坐下来看看风景。”戚兴望着远处，坚定不移地说道：“你们放心吧，他一定会见我的。”

    正说之间，只听芦苇丛中一声炮响，一只巨大彩船压倒芦苇，划开水面，飞速驶来，船头隐约有一个人影，正是帮主龙刚耀。不过他佝偻着身子，拄着钢叉，身材消瘦，面旁颧骨突出，眼窝凹陷，好像弱不禁风一般。戚兴远远地在波光里看不清楚，但却认得这彩船，知道是龙刚耀亲自来接，回头对着两人说道：“我就知道他一定会见我的。”

    等到彩船靠近，戚兴惊呆了，这哪里还是自己认识的兄弟，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人哪里还有半点当年的霸气英姿。戚兴不等船靠岸，立刻跳到龙刚耀身旁，双手扶住他身子。刚碰到胳膊，竟然半点肉都摸到，好像只有骨头一般。戚兴心疼道：“几年不见，兄弟怎么变成这般模样。”龙刚耀把手紧紧握着戚兴道：“好兄弟，多年不见，你武艺更加精进了，只怕以后再比武，我是赢不了你了。”说完又咳嗽了两声。“你现在这副身子，还说什么比武，船头风大，我们去里面说话，”戚兴慢慢把龙刚耀扶进了船舱内。卫广和陆清瑜拿着礼物跟着跳上了船，却不跟他们进到船里，只在甲板上面立着。彩船上的管事看人已全部接到，掉头直直返回寨里。

    到了船舱里，龙刚耀边走边说：“刚才那个小子不认识你，怠慢了你，你可千万不要怪他。”戚兴道：“我岂是那种小人。”龙刚耀道：“跟你来的那两个是什么人？”戚兴道：“他们是我朋友。”龙刚耀道：“看样子也不是等闲之辈。”龙刚耀拉着戚兴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风景道：“唉，好久不见，你不知道，很多事很多人都已经变了。”戚兴扶着窗户，看着远方的湖面道：“是啊，我多么怀念当年与你们一起泛舟江湖，饮酒唱歌的日子，可是却再也没有那份心思了。”龙刚耀问道：“这么多年你的仇报了吗？”戚兴道：“说来惭愧，大仇还没来得及报。等我忙完这边的事，定要去辽东杀了仇人。”龙刚耀问道：“你要办什么事？”戚兴自知失言，忙用别的话岔开了。

    还未及上岸，就听见鞭炮锣鼓齐鸣。一行人下了船，只见旌旗蔽空，人头攒动，马匹肥壮，炊烟四起，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龙刚耀带着他们到了大堂，命人杀猪宰牛，设宴款待多年不见的兄弟。这大堂极为华丽，桌椅皆是名贵的木材打造，酒器餐具全用的是金银之物，墙上挂着一只捕来的鲨鱼，房中另有一扇一人高的珊瑚做为屏风。众人排了座次，龙刚耀坐了首席，戚兴坐了次席，卫广更次，陆清瑜居下。戚兴站起身来首先说道：“这些年我专注习武，很少过来走动，我先自罚一杯，”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龙刚耀拍手称赞，也端起酒杯陪着饮了一杯道：“好样的，豪气不减当年。”戚兴给两人满上后道：“这些年我们虽有书信往来，可终究见字不如见面，更不知哥哥身子竟是这副光景。我看寨中兵马钱粮极多，哥哥何至于此。中间发生了什么事，给兄弟说说。”龙刚耀叹了一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这件事不说也罢，你也休再提起。”戚兴道：“这又是为何，当年的海猪可是威风凛凛，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我可是很敬佩你的。”龙刚耀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人终究是会变的，只怕以后江湖上再也没有海猪这个称号了。”

    戚兴更待问时，却见卫广眼神示意，只得止了道，“既然这样，我也不问了，哥哥自己保重身体，”又对着龙刚耀介绍另外两人，“这一位是大明四大护卫之一的玄武卫广，现任锦衣卫副指挥使，这一位是他的下属陆清瑜。”龙刚耀听说跟着戚兴的竟然是锦衣卫的人，顿时警惕了起来，问道：“不知两位来此有何公干？”卫广道：“我们为了杭州城内一名妓女而来，她叫做苏紫，我们特来向你打听此人消息？”龙刚耀松了一口气道：“我虽认识，可如今这副模样，早已不去那种地方了，你们还是到别处问问吧。”卫广道：“我在京城听说龙帮主力战倭寇，保得浙江福建的沿海百姓不受侵扰，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功，我敬你一杯。”龙刚耀神情高涨了许多，仿佛回到了与倭寇打仗的时光：“什么大功不大功的，我们巨鲸帮靠海吃海，倭寇一来，我们不能打渔，不能运货，自然是要和他们打的，保护沿海的村落，那是顺手的事。”卫广看得出来，他是为了大明百姓才这么做的，说出这番话，只是不想和官府扯上关系。陆清瑜也来敬酒，道：“久闻龙帮主武艺过人，善使一支钢叉，三五十人不能近身，在下十分佩服。”龙刚耀道：“在玄武面前，我可不敢自居高手，何况你也是武艺极高的，若不是负了伤，我倒要会会你。”陆清瑜大惊，这人竟能一眼看出自己是带伤的，果然不同凡响，心中不由得十分敬佩。

    戚兴知道龙刚耀向来不喜欢和官府的人打交道，连忙接过话茬道：“今日不谈公事，我与哥哥好些时日不见，只叙兄弟情谊。”龙刚耀道：“对，你整天在家，我好些时候都没见过你了。”戚兴道：“是了，我此刻得了闲，好些兄弟也多时不见，不如去杭州把沈文也叫过来，我们一起热闹热闹。”龙刚耀面色尴尬道：“沈文还是不要叫了，他最近有些事，不能来此。”戚兴道：“怪哉，他闲云野鹤一般的人，怎么还会有事？”龙刚耀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他最近来不了。”戚兴扼腕叹息道：“可惜我们兄弟不能相聚一处，若是勾得到一起，重温少年时意气风发之乐，岂不快哉。”龙刚耀假装附和道：“确实可惜。”心中却想：“要是真能重新聚首，那真的是人生一大快事，可眼下这只能是一种奢望了。”

    接着几人说了说闲话，各自饮了数杯。戚兴拿出准备好的礼物送与龙刚耀。龙刚耀推脱道：“我这里什么都不缺，你这是何必。”戚兴道：“这是兄弟的一份心意，你务必收下。”龙刚耀方才收了。戚兴道：“哥哥有海猪之名，我送了一只玉猪给你，希望你身子早日好起来。到时我们在打个痛快。”龙刚耀心中感动不已，要留这三人住宿一晚。戚兴道：“不可，我们还有公事在身，不便打扰，等事情办完，定要再来找你喝上一回。”

    三人从巨鲸帮出来，龙刚耀心中不舍，连送了十里路，戚兴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哥哥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龙刚耀道：“何妨再送你几步。”几人说着闲话，不觉又过了二里路。戚兴挽住龙刚耀道：“哥哥不必再送了。”龙刚耀看前面有一处村店，道：“我们去那里喝上一杯，算作分别。”这四人来到店里，龙刚耀坐了首席，叫了小二打酒来。几人饮了数杯，龙刚耀滴泪道：“你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戚兴道：“哥哥不必如此，我办完事定来看你。”龙刚耀道：“还不知能不能活到哪个时候。”戚兴道：“哥哥何出此言，你有什么难处，只管说来，我们定会为你做主。”龙刚耀摆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我这里一切都好，只是心中烦闷，扰得我心神不宁的，故而日渐消瘦。”戚兴欲再问时，已知定无实话，只得拜别。戚兴三人拜辞，自找沈文去了，龙刚耀立在村店门口，直到望不见戚兴方回。往回走了不到五里路，只见自家兄弟来接，龙刚耀心中悲痛方止，一同返回到水寨之中。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koudaixs.com。口袋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m.koudai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