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消散，巨鲸帮大帐已被轰成一片废墟，黑鹰身着黑甲，提着三十斤重枪，率先穿过雨幕，冲上山来。戚兴藏到石头后面，压低身子，催董希年出去应对。董希年晃着脑袋，从石头后面爬出，窜到黑鹰身前，挡住去路。黑鹰长枪开路，猛然间看到个人，穿着巨鲸帮的服饰，也不看仔细，照着他摇晃的脑袋就扎。吓得董希年急忙抱头蹲下，口中讨饶道：“将军手下留情。”黑鹰听这声音耳熟，收起枪头，也不近身怕他使诈，用枪杆抬起他下巴，才认出这是水师副都督，心中大怒，龙刚耀此举摆明是要羞辱官兵一番，便没好气地道：“你怎么扮成这个样子，难不成水师的日子过腻了，想到江湖上讨个差事？”董希年长舒一口气，原本以为他是嫌弃自己做了阶下囚，丢了大明的脸，这才痛下杀手，没想到只是认错了衣服，忙将上身衣服脱去，扔在雨里，身子站的笔直，任由风吹雨打丝毫不动，大声吼道：“生为水师人，死为水师鬼，岂会背弃。”正说之间，一百余个官兵也紧跟着上来，停在黑鹰身后，分为两列，只等军令。智真不拿兵器，拄着一杆木棍，步履蹒跚，嘴角隐隐渗出血迹，又怕扰乱军心，不敢让人看出来，便落在人群最后面，用意念强撑着慢慢往大帐方向赶来。

    戚兴躲在石头后面，静静听着他们对话，暗道不好，难不成董希年之前都在做戏，这会儿见官兵攻上来了，便收了伪装，露出真面目。本想拉着安福立刻往西面逃去，可安福浑身发烫，颤抖不止，竟将戚兴的手弾了回去。戚兴一惊，回头而望，只见安福眼神如火，满面涨红，须发尽张，恍如猛兽，手指拈着一箭，搭上弓去，正待起身放箭之时，戚兴死命环抱住安福双臂，硬生生将他从空中扯了下来，急道：“还不跑等什么？”但这么大的动静，黑鹰一个绝世高手怎会没有察觉，他耳朵一动，听到石头后面的响声，胸荡真气，大喝道：“鼠辈怎不已真面目示人？”这声恍如平地惊雷，竟然震起旁边石壁的水珠。安福顾不得许多，挣开戚兴双臂，从石头后面窜出，满腔怒火让他嘴皮子变得利索，反问道：“你这胡乱杀人的恶霸也好意思称别人是鼠辈？”便朝着面门连射三箭。黑鹰冷笑一声，长枪一摆，将空中的羽箭皆劈成两截，道：“上次没取你性命都够便宜你了，今日又让我撞见，看我不送你去见你阎王。”正说之间，智真摇摇晃晃终于爬上山崖，走到官兵前面，用手捂住脖颈，面色惨白，甚是骇人。

    眼见就要性命相搏，董希年急忙站到两人中心调停，他倒不担心黑鹰被安福的粗浅功夫所伤，便背对着安福，面向黑鹰，警惕他突下杀手。黑鹰把枪直立，站住身子怪道：“你这是做什么？”董希年答道：“将军可不能伤了他，他们和玄武大人是一起的，我军和他们起了冲突，此中必有误会。”黑鹰身后的军士议论纷纷，“玄武莫非说是皇上身边的四大护卫？”“哪还有哪个敢叫玄武。“玄武大人怎么会和黑鹰大人打起来呢，其中必有误会。”董希年和水师的兄弟们相处的也够久了，自然深得信任，只一刻钟，军心四散，再无战意。黑鹰嘴角有些抽抽，眼见卫广就在咫尺，若再被他逃了，那还有何面目回见九千岁？便质问道：“你既然说见过玄武，那请他出来一见，误会自然可消。”雨水顺着董希年坚毅的脸庞流下，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便道：“真不巧，玄武大人已经走了，他托我转告一声，说他奉了皇上密令，来江南办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没工夫见你，让你不要再去追杀巨鲸帮的人。”黑鹰火上心头，恨不得立刻撕碎了董希年，但卫广无论比资历还是官位都要压自己一头，这番说辞倒真像从他口中说出，只得强装出一副淡然的神情，道：“若真是玄武大人吩咐自当办好，可我凭什么相信你，刚才你穿着巨鲸帮的服装，我怎能断定你是不是已经变节投敌？”身后的官兵这看注意到，虽然董希年上身光着，可下半身真的穿的是巨鲸帮的衣物，又开始议论纷纷，再加上黑鹰的引导，很快众人就对这位相处多年的头领产生怀疑之心。董希年急地满脑门流汗，热气蒸腾着雨水，冒出阵阵白雾，自己怎么能这么大意，让黑鹰抓住了破绽，顿时立在原地思索对付的策略。安福立在一旁，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走过去一脚踹到董希年屁股上，骂道：“话说完就滚开，省的影响我打架。”董希年被踹一脚，气的口无遮掩道：“我帮你们，你还要打我，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下那一百余名官兵再也不信董希年，皆站到黑鹰一边。

    戚兴从石头后面窜出，脚尖轻轻点在积水的地面，却并没有激起大大的水花，也不管这两个，直往西边奔去，心中骂道：“原来两个都是白痴，我竟然还跟着他们浪费时间。”黑鹰很少有江南公务，故不认识戚兴，见他呼吸步法已然是个高手，只当他是龙刚耀，哼了一声，从身后小卒那里取过龙刚耀掉下的九股钢叉猛地丢出，刚好插在戚兴身前，将他逼停，道：“久闻龙帮主武艺过人，今日特要讨教。”旁边的官兵却来提醒道：“我们刚才交战时，手持钢叉的并不是这人。”黑鹰倒吸一口凉气，这人武艺甚高，不是龙刚耀又会是谁？转念一想，龙刚耀和沈文、戚兴最好，沈文自己见过，龙刚耀又显然不是，看来只能是戚兴了，便改容相敬道：“久闻戚家武艺兵法皆有特色，今日特要讨教。”戚兴心知走不脱，一刀护住前胸，眼睛死死盯住黑鹰，生怕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就丧命于此。安福看在眼里，不禁怒上心头，明明是自己先来找黑鹰报仇的，怎么他们两个倒打起来了，全然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可黑鹰才不会管安福的想法，直直向戚兴冲去，别说戚兴内伤还未复原，就是恢复到十成，也不是黑鹰对手，此刻更不必说。黑鹰先试探性地往小腿一刺。戚兴弯下身子长刀去挡，却抵不住黑鹰力大，只得借势跃到空中躲过。黑鹰长枪骤停，架起戚兴长刀，在空中划了个弧，带着他到了身后。戚兴在空中转了两圈，稳稳落到地上，但还是太动内息，胸口剧烈起伏，便将刀撑在地上，大口喘气调息。一众官兵正想挺刀前来助战，却被黑鹰喝退，只得立在一旁紧张地看着。黑鹰惋惜地看着戚兴身影，明明身形步伐是个高手，可才试探一招，就喘息成这个样子，显然是内伤未愈，使不出力气，这等身子如何能够打痛快，便长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戚兴压低身子，便于更好调息，反问道：“有什么好可惜的。”黑鹰目露凶光，再无半分比武的热情，饱含杀意道：“可惜你要死于此处。”说完瞬间冲到戚兴面前，挺枪横扫，比起之前更要凌厉数倍。这长枪离得近了，发挥不出最大威力，可就算如此，戚兴还是架不住黑鹰三十斤的重枪，一个闪身到了边上，且战且退，才交手数合，已经手臂发麻，虎口破裂，长刀都被撞得弯了。只得弃了刀，提起龙刚耀的钢叉，继续交战。安福只想为水生报仇，趁着黑鹰抢攻之时，绕到他背后连发三箭，黑鹰听见身后响动，急忙一个翻身躲过，跳开五步之远。但那三支箭羽又不会拐弯，直直往戚兴射去。戚兴看得真切，吓得一头冷汗，抡圆钢叉，恰好拨开羽箭，还未定心神便冲到安福身边，揪住他破口大骂道：“你个白痴，帮不上忙就算了，还拖我后腿。”董希年捡起戚兴丢下的弯刀，挡在一众官兵身前，劝他们道：“不要争吵，还想不想逃走了。要懂得配合，多个猴还添三分力呢。”黑鹰又怎么会给他们喘息之际，挺枪就过来相攻。戚兴百般不愿，但此刻形势迫在眉睫，容不得小心思，无可奈何下，翻了个白眼道：“还记得怎么杀老虎的吗？”

    安福不理解戚兴意思，一头雾水，正待问个明白，却被戚兴一把推了出去。安福在空中就旋即明白，敢情他又想用自己做饵，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他已和黑鹰交过手，深知实力是天壤之别，这才想用自己最擅长的弓箭远距离射死黑鹰，可这下被推到身前，岂不是兔入鹰爪，眼瞅着要撞到黑鹰枪尖，只得换长刀格在胸前，一阵兵器的碰撞声过后。安福睁开紧闭的双眼，胡乱摸着前胸，竟然只被划破了层皮，暗自庆幸捡回一条小命。黑鹰本可一击取他性命，但不知道戚兴葫芦卖的什么药，明明戚兴的武艺更高，却推个武艺末流的安福出来相斗，便担心他们使诈，暗自提防周围动静，手中枪法也不似刚才一般迅捷，安福这才逃过一命。黑鹰又出招相攻，安福又不傻，蹦跳着躲到石头后面，不敢交战。黑鹰一步跳到石头上，举枪捅去，安福瞬间挪开，连长刀都嫌碍事，扔在一旁。这般生死一线之时，迸发出脱兔的速度，饶是黑鹰见多识广也不免心中赞叹道：“好强的天资，这等上好的先天精气若再配上名师指点，何愁不成一等一的高手。不过就算你天资再好，也只是比常人加强了身体的机能而已，若没有一身好功夫使用，简直是徒徒浪费。可惜你再也没有练出来的机会了。”两个人又追赶一阵，黑鹰总是担心戚兴偷袭，并未用到全力，所以两人东躲西藏，耗了好些时候，安福也只是被划开皮肉而已，并没有受到致命伤害。

    戚兴趁他背对之时，找准时机，主动向着后背攻来，一杆钢叉使得虎虎生风，直取黑鹰脖颈，大喊着：“你中我计矣。”黑鹰不慌不忙，似乎早有准备，一招回马枪捅向戚兴。戚兴早知道这样行不通，可还是不躲不闪，直往长枪奔去，将钢叉隔开枪头，便弃了钢叉，让一杆重枪穿过腋下，又顺势赶上两步，紧紧抓牢黑鹰双臂，口中高叫着：“还不放箭更待何时？”安福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回身搭起三箭射去，全部奔向黑鹰心窝。弓响之处，羽箭飞来，这箭法是安福从小练出来的，百发百中，更何况黑鹰一刻被人缠住。

    黑鹰急欲撤身之间，被戚兴缠住双臂，急忙双腿起脚踹向戚兴小腹，可生死存亡之间，戚兴双手牢牢钳住，怎么可能松开。黑鹰猛地听见后背传来弓箭射入肌体的声音，奇怪地是竟然一点感觉不到疼，不明所以便回头望去，只见三羽箭准准射进后心，但却是射入了智真的后心。戚兴趁机松手，拉住董希年跳到安福身边，情知他不愿离去，便将安福扛在肩头道：“想要活命还不快走。”黑鹰本想智真内力精湛，三箭断不至死，便欲挺枪追赶，却被智真拉住衣角，回身而望，却瞧见智真双眼无神，大口咳着黑血。区区三箭根本不可能有这般威力，黑鹰已知情况有异，蹲下身子扯开智真衣服，胸前肋骨赫然凹陷出一个大坑，中间早变成黑色，旁边隐隐还渗出血迹。黑鹰一愣，大吼道：“你怎么不早说。”智真微微一笑，这致命的伤痕就算说出来又能如何，便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像是回光返照一般，说话竟没有半点磕绊，道出当年之事：“我和师兄年轻之时，到关外追捕一伙被悬赏的响马，终于在一处草原边界找到了他们踪迹，但等我们到时，他们已劫掠了一处女真人家。等我们杀死这伙响马，来寻这户人家时，亲眼瞧见一对夫妇倒在车轮边，男的胸前插着刀，已死去多时，身下一滩血泊，女的衣衫不整，怀中抱着一个白嫩的小婴儿。师兄提着响马头颅走了过去，那妇人也不害怕，将怀中孩子递给我们，留下‘白里’二字，便扑倒男的身上，头靠着肩膀，抽出匕首插进自己胸膛，含笑而去。我们不通语言，不知何意，想来白里就是你的名字。”说完拉着黑鹰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微闭双眼，脑袋一歪，含笑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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