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戚兴不顾危险，拼着一死，上前缠住黑鹰双臂，紧紧扣住手臂要穴。这穴道在胳膊肘下方，名叫小海穴，平时磕碰一下就酸麻难忍，何况被一个高手擒住？黑鹰双臂顿时运不出一丝内力，急切中震荡不开，便抬腿踢向戚兴胸膛，这一脚使足了力气，饶是戚兴习武多年身子精壮还是挡不住，胸骨咔的一声折了，口中忍不住喷出鲜血，手指依旧紧紧扣住，丝毫不敢松懈。安福怎会放过稍纵即逝的时机，准准瞄向黑鹰后心射出三箭，虽说黑鹰内力精湛，皮糙肉厚，这三箭断不至于伤及性命，但也足够负伤流血。千钧一发之际，智真从人群中一跃而出，挡在黑鹰身前，羽箭没入他的胸膛。智真一口气喘不上来，终于坚持不住，双腿发软，倒在泥泞的大雨中，大咳两声，呕出刚才的淤血。暗黑的脓血盖住惨白面庞，身体的热量随冷冷的秋雨流逝在周遭的土地，智真情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便在弥留之际终于说出黑鹰的身世。

    黑鹰听完，呆若木鸡，脑袋顿时嗡嗡作响，硕大的眼睛却又看不出波澜，毫无神韵，没有杀气，没有伤悲，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孤独的跌坐在风雨之中，任由雨水敲打在脸庞，慢慢回想起之前的点点滴滴，从记事起一直都是师父在照料自己长大，虽然师父很仁慈，从没要求过什么，还将屋子堆满陀螺糖人等小玩意，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可自己却经常调皮，揪师父的胡子玩耍。又大一些时，不像其他的小童，专心吃穿玩乐，却天天都缠着和师父师叔练武，不论春夏秋冬，严寒酷暑。甚至不到十二岁就已经能赢过东厂的大部分人了。不久之后便被正式招入师父麾下，成了东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探子。师父说过东厂每个人都是要随时为大明献出生命，即使马革裹尸也是毕生所愿毫无怨言，因此每个人都没有名字，只以代号相称，而自己的代号就是黑鹰。从那时起黑鹰这个名号就一直陪伴在左右，陪伴着闯荡四方，随着日头越变越响，终于为人称颂。直到师父被师叔失手误伤，快乐地日子戛然而止，从此再也不是天真烂漫的少年，专心帮着九千岁辅佐不问朝政专心木工的皇帝，顺带得了东厂第一高手的虚名。现在师叔竟告知了身世，连带着还有娘亲最后的遗言，白里。白里是什么意思，白里是自己的本名吗。原来身上一直流的是女真的血液，原来自己应该是大金的勇士。黑鹰越想越乱，什么林林种种全都拥到眼前。以往常说的为国效力，东厂高手，千秋大明，女真鞑子全都变成一片片枯黄的落叶，被吹进心底的风雨卷成碎片，冲刷到心底深处，再也寻不见了，只剩一棵干枯的树干立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黑鹰松开抱着智真的双手，那俱尸体已经没有了温度，冷冰冰地躺在泥水中，胸膛凹陷之处还插着三支羽箭。黑鹰跌跌撞撞推开人群，像是喝醉了酒，在雨中左右摇摆，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雨幕中。

    一伙官兵围在智真身前，望着痴呆的黑鹰，收起兵器默默哀悼。其中还有几个年轻人欲继续追杀他们，但被几个关系好的悄悄拉住，凑到耳边小声劝道：“你们不要命了，我们三个主将，呆了一个，死了一个，叛了一个，那还追个屁。”众人又问该当如何，几个资历老的聚到一处，商议一阵，反正巨鲸帮已被攻破，那这仗就算打赢了，先将山上的金银珠宝搜刮一通，分为两停。一停充公，一停众兄弟分了。至于主将之事，总督尸骨是无论如何要运回水寨体面安葬的，这些人与智真相处时日虽短，可上下无不敬服，其他两个如实上报即可。商议完毕，便寻摸到巨鲸帮库房，砸开大锁，将一箱一箱金银珠宝全数搬到水师主船之上。又稳稳地抬起智真僵硬的尸体，一行人就敲锣打鼓，高呼胜利，大摇大摆返回水师水寨。

    戚兴扛着安福，身后紧跟着董希年，一路小跑到了西边绳索之处。安福心中挂念报仇，想继续和黑鹰死磕到底，但是看见戚兴被黑鹰重重踢了一脚，传出清脆的骨裂声，便趴在他肩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又弄疼了他。他们两个虽然看对方互为不爽，心生厌恶，却不是深仇大恨，安福只是羡慕戚兴少年英雄，想着有朝一日能超越他，好好在众人面前出出风头，而戚兴只是无理由地讨厌他罢了。一行人到了崖边，戚兴扔下背上的安福，疼得一口气坐到地上，安福下了地，再没了顾忌，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又想回身去找黑鹰报仇。戚兴捂着胸口，一时间站不起来，拦他不住，眼见就被他跑回去，董希年赶到安福身后斜着一掌拍到后颈，登时将他打晕过去，俯身栽倒，撞破了鼻子，血流如注。戚兴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拉扯一会绑在树上的绳子，仔细检查了一番道：“打得好。”董希年道：“省的他又去送死，顺便给他长点记性。”便拖住安福双脚，将他拉过来，用绳子绕过腋下缠了数圈，顺势就往空中一丢，也跟着跳起来双脚齐踢，将他横着踹飞出去。安福晕倒了什么也不知道，要不然睁着眼睛非吓死不可，耳边嗖嗖的风声，不停地穿过白茫茫的水汽，在空中转了几圈，被各种树枝挂住，脑袋时不时撞到山壁上，满头都是大小不一的鼓包，整个人栽倒在芦苇丛中，侧身浮在水面上。董希年听到下面传来‘噗通’一声，高兴地手舞足蹈，心想总算报了刚才安福一脚之仇。戚兴又在心里骂了一句：“两个果然都是白痴。”便和他一起抓住绳索，滑下山来。

    抓着绳索下来可比上山时走的巴掌宽小道安全多了，还能尽心欣赏一波水泊的风景，水天相接，碧波无垠，烟雨缥缈，芦苇满池，羽毛铺地，风景美不胜收。就算这样董希年余光向下一撇，还是荡在空中瑟瑟发抖，若是他跟着挨那悬崖绝壁，只怕不到半路就发抖跌落而死。戚兴才不管他，这等心有恐惧的朝廷军官活着简直是在侮辱明军，死了才算好呢，便在水汽中寻摸卫广等人的身影。功夫不负有心人，远远望见松林中有几个黑点左右挪动，再盯着仔细看一阵，正是巨鲸帮的人在那里休整。龙刚耀身子不适，不能久站，便在松林中坐立不定，来回乱踱，时不时向巨鲸帮总舵的方向查看。两人滑落山脚，董希年跳到水中，拨开芦苇捞起安福，一把扔在旁边巨鲸帮专门为他们留下的船上，两人一左一右就向着松树林划去，与他们会合。

    等船上了岸，龙刚耀一个箭步冲上来，拉住戚兴长吁短叹，道：“还好你逃出来的，再晚些时候，我非要带人去救你。”戚兴捂着胸口，忍住疼痛，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不妨事。”卫广也迎上来，以为是董希年真的支开了黑鹰，不禁喜上眉梢，晃着晕倒的安福，道：“我们在这里边等你，陆清瑜和沈文已经带着老幼先行离去了。”安福慢慢揉着脑袋醒来，从脖子和脑门上传来阵阵疼痛，身上平添了许多伤痕，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只记得眼前一黑，醒来就到了此处。”董希年生怕戚兴说出经过，忙接道：“你太累了，所以才会晕倒，又磕到旁边石头上，都是我一个人背你过来的。”安福听了只当是真的，道了声谢，又想去找黑鹰。卫广扯住他道：“你们都拉开多久了，回去寻他也找不到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再想别的。”这么一说安福还真有饿了，肚子咕咕直叫，众人一笑而过。卫广又问董希年有何打算，董希年想了一想道：“好不容易得了闲，想去附近的镇子吃喝一番，寻个姑娘快活。等你们扳倒东厂，我再回水师接任都督的位置。”戚兴眉头一皱道：“黑鹰折了个人，看来是极其亲密的，想来不会善罢甘休，还是小心为好，最近你就跟我们待在一起，等风声过了，再去逍遥不迟。”龙刚耀一愣，原本只当他们不动刀兵便悠然得脱，这么说来倒是激战过一番，便问道：“怎么，你们打起来了？”安福站起身来，添油加醋的将过程描述了一遍，当然更是吹嘘了和黑鹰打斗的过程，把那最后三箭说出了花，惹得众人发笑。卫广捂着笑疼了的肚子，道：“没事就好，我们先到戚家庄避一避。”龙刚耀清点了人数，脸色铁青，他知道戚家庄可住不下这么多人，卫广看出他心中所想，劝慰他道：“戚家庄离姑苏不远，你们可先到附近山中暂歇，我命当地官府分你们些粮食布匹就是了。”龙刚耀有些不信，官府又怎么会分给江湖人士物资，传出去岂不断了他们官路，卫广拿出从苏紫那里取回的龙刺，道：“有这个还愁没有官员效命吗？”雨霁天晴，天上乌云消散，凌冽寒风渐息，彩虹挂到蓝天之上，薄云从拱桥下方穿过。卫广心情大好，这次江南之行，比预期还要顺利，不仅击碎了东厂阴谋，还收获了陆清瑜，戚兴两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另外结识了不少江南武林同道，想来下月便能回京了，也不知道皇上最近身体如何，有没有吃胖一点。但卫广哪里知道，此刻便想回京，还是太早了些。

    却说尹东在林间小道等待多时，终于堵住劫持了孙凯璟的卫广，将他救了下来，但却发现卫广临走前的一剑并没有刺穿心脉，想来是怕孙凯璟立刻死了，自己逃不出去。那伤口明显是拔剑时来回搅动过的。这种伤最是阴损，光凭血肉之躯根本不可能愈合，就算敷上金疮药也要听天由命。尹东心焦，胡乱扯下一块棉布，就塞进他伤口，将他放到马上，朝着城中最大的医馆急速奔去。马蹄踏破泥泞的路面，溅起的泥水沾了路人一脸，鲜血顺着孙凯璟指尖滴落在路边。等奔到城中，孙凯璟早失血过多晕了过去，脸上没了血色，手臂摆在空中，嘴唇干裂，看起来随时都会死。

    城中刚刚经过一番激战，不少流氓恶霸趁机作恶，多有侵扰百姓，此时还有不少官军依旧沿街巡逻围捕。故而这街上熙熙攘攘的，即使大雨也冲不散这人群。尹东先带着孙凯璟来了济世药行，可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尹东没奈何下了马，背起孙凯璟，仗着自己身强体壮，挤进药行，推开前面的病患，一把将孙凯璟扔到郎中面前，后面多有叫骂者，可竟没一个人敢上前相止。那郎中见他来的凶恶，忍着气先瞧了一眼，连忙摇头咂舌，就让准备后事，再叫下一个继续开药瞧病。尹东知道这里的多不是好人，索性一发狠，取出腰牌亮明总兵身份，揪住那郎中衣领道：“你若是救不活他，今日老子剁碎了你。”那郎中才知道眼前这个是个惹不起的大官，便告饶道：“大人息怒，这伤者失血太多，伤口又止不住，您就是剁碎了小人，小人也回天无术啊，只能给您开个上好的金疮药，生死全都要看他身子的强弱了。”尹东还想和他掰扯，可毕竟人命关天，耽搁不起，骂咧咧的出去，又想投下一家医馆。可连杭州城中最大的济世都回天乏术，那还有谁能救他？猛然间灵光一现，尹东想起一个人来，正是黑鹰和卫广斗曾拜访过的老大夫，便纵马狂奔而去。

    今日作词一首，还望大家喜欢。

    天净沙*死宅

    作者：洛伦丹的夏天

    手机平板无线，

    躺椅暖宝靠垫，

    可乐杯面薯片，

    指尖上下，

    小姐姐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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