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积雪上，凛风呼啸，吹起积雪眯得人睁不开眼。有些不愿帮巩撑的士卒只好躲在一旁瞧个热闹。中心熙熙攘攘地站了五六十个不嫌事大的汉子，那些人手中兵器各式各样，除了长矛锈刀等常见兵器，甚至还有扁担、木锹等农具，他们以巩撑为首，将戚兴围在中心，只等号令便一起上去。巩撑手指剐蹭着刚磨好的菜刀，又朝刀刃吹了口气，眼神盯住单薄的戚兴，嘲弄道：“你个作妖的，死了可别怪我们。”大狗眼见情势不妙，凑到巩撑身后，拉住他道：“算了吧，大家都是一个锅里讨饭吃的，打起架来让外人笑话。”巩撑屁股一撅，掀翻大狗，毫不在乎地说道：“滚蛋，我们才没打架，我们是在切磋武艺。”大狗不顾上屁股传来的疼痛，用眼神示意二狗赶快去找营头解围，二狗会意，悄磨叽闪到人群后面，从矮墙处翻过，找营头去了。

    戚兴面对来势汹汹的众人毫无惧色，他将自身宝刀递与大狗保管，又推搡着他离开是非之地，亮出两只铁拳，手臂运足气力，示意他们一起上。巩撑提着菜刀努努嘴，戚兴身后的两人一左一右猛地冲了出来，直取他双腿，作势要锁住他行动。戚兴已有防备，翻身跳到空中，又转了个圈，双脚踩住两人肩膀，暗运内息使出千斤力气。别说两人身子单薄，就是健壮勇士也难以抵挡，他们双腿发软，眼见要趴倒在地上，戚兴不想伤他们，在他们肩头轻点一下，轻轻落在两人脊背，正是刚刚跳起之处。旁边围观之人叫好不已，巩撑面上挂不住，喝散围观众人，又让别人继续围攻。几个抄着扁担的从戚兴背后威逼上来，又有两个拿着长刀在前面吸引他注意，左右两侧皆被长枪架住，已成困兽之势。戚兴暗自赞许，心想：“不愧是打过仗的，果然有两下。”他不等众人围上，朝前虚晃两拳，那两人知他手段，忙用刀护住胸口，戚兴收了势头，向半空跳去，一个鹞子翻身，跳出众人合围。在他落地处的军士又围了上来，不过这次来的并无章法，戚兴全然不惧，挺身上前相斗，不到一回合就打倒数人。巩撑见势不妙，亲自拿着菜刀，放轻脚步从戚兴背后摸上来。等到近了，照着戚兴脑袋就砍。

    戚兴察觉背后杀气，急忙低头闪开，紧接着一道寒光贴着头皮掠过。戚兴暗道凶险，用余光去瞅是谁如此毒辣，刚好发现巩撑身影。他不禁冷笑，心想：“我当是谁要下狠手，原来是你。古人云‘擒贼先擒王’，我没去招惹你，你倒自己送上门了，此番定要让你吃吃苦头。”思量已定，他使个步伐绕到巩撑左边，侧身抬腿，脚尖重重戳在巩撑肋骨上，将他踢出数步远。戚兴赶紧数步到他身边，只见刚才一招就将他踢得直趴在雪地中不能动弹，恍惚间像被埋进雪里，戚兴本想再提起拳头狠狠打上几拳，但巩撑将脑袋从积雪中拔出，有气无力地道：“服了服了，军中以武为尊，你爱作妖就作妖吧，我再不拦你。”戚兴当他心服，收了架势，环顾众人道：“你们还要再打吗？”这伙人见巩撑都输了，哪敢再斗，纷纷放下兵器道：“不打了，不打了，我们马上去铲雪。”巩撑喘匀了气息，趁着戚兴转身的空隙，从地上爬起，他大笑道：“很好很好，你们都听他安排就是，我为你们做饭去。”戚兴听了巩撑言语，又转过来想道谢，但不料刚转过身，眼前忽然扑来漫天的雪舞，依稀混杂着零星黑土，眯得人睁不开眼。戚兴情知巩撑使诈，双手做个门户，交叉护住前胸，只听面前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还有利刃划开雪片的声响，他侧身避开刀刃，双拳齐出正中巩撑胸口，还没来得及再使第二招，脚下突然腾空而起，数个军士抱腰绊腿将戚兴直挺挺扔在地上。戚兴刚刚要起身之际，二三十个军士前赴后继全都压在戚兴身上，千斤重压之下，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招架。

    原来巩撑倒地之时，暗自抓了两把混合了灰雪和泥土的团子，他假意顺服戚兴，趁他不备突施奸计，那些兄弟都是相处已久的，自然知道还怎么做。巩撑将菜刀绑到身后，捂住受伤的地方，晃悠悠走到戚兴身前，见他被压得涨红了脸，舌头半截都吐在外面，心中极其得意，踩着戚兴脑袋道：“哈哈，你个作妖的，这下被我们擒住了吧。”戚兴挣扎不开，喘着粗气道：“你们…这群…卑鄙小人。”巩撑将他脑袋狠狠踩进雪里，左右碾碾道：“呦呵，还不错嘛，这样都能说出话来，那再尝尝这个。”他看戚兴再不动弹，又道：“战场不是你们养尊处优的少爷来的地方，这里只分生死，不讲仁义道德。”

    突然一声大喝划破长空，营门外一人穿着熊皮，身后跟着瘦弱的二狗，正是营头马乾世。他快步赶将来，推开众人，骂道：“他是在救你们，你们这群不知好歹的，若是再像以前散漫，没一个人活着出河谷。”巩撑惧于马乾世威信，将脚从戚兴脑袋上挪开，拉着众人从戚兴身上起身，解释道：“我们就是切磋切磋，看看谁的习武法子好，没想怎么滴他。”马乾世一拳打在巩撑脸颊，血水从他嘴里渗出，但巩撑不敢当营头的面造次，竟将血水全吞进肚里。

    马乾世指着毫不动弹的戚兴，骂巩撑道：“那你们还想怎样？”巩撑知道自己理亏，顾不上身上疼痛，一手推推地上躺的戚兴，一手捂住流血的牙齿，阵阵疼痛传来，甚至都说不清楚话语，他囫囵道：“足（作）妖的，快快且（起）来了，再不且（起）来，宁（营）头该杀额（我）偿命了。”不过戚兴倒在雪地并无半点动静，连巩撑也有些慌乱，难不成真将他压死过去？他又推推戚兴，试图将他唤醒。二狗从边上过来，怯生生地道：“要不先送大夫？”

    众人点头称是，刚想抬他过去，不料戚兴猛地坐起，双眼射出锐利目光，他起身就往营外走去，步伐极快，根本看不出是和人打斗受了伤的。营头紧跟在他身后，生怕他想不开。巩撑远远望着两人背影，心想：“我就是想让他别继续装犊子，没想做别的，他可千万不要觉得丢脸转身回关内了，其实他很厉害的，我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算了算了，上次我的鹿肉还剩些没舍得吃，今天就全给他当做赔罪。我是真没想赶他走，他要是被当做逃兵，那是要被杀头的，万一他因我而死，我不是愧疚死了。”说着自去伙房做饭。

    其实戚兴一点事都没有，他在被巩撑踩在脚下之时，脑海中突然想到一事，不过是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头绪，但他隐约感觉这件事极为重要，关乎全营上下的性命，关乎整个锦州的防务。他快步走到军营周围最高处，这里营头曾经带他来过，现在已有个军士站在这里放哨，那人见戚兴过来，急忙打招呼。但戚兴却不理他，直接跳到一棵树上，趴到树梢远望整个缥缈朦胧的大凌河谷。他脑海中不断回想刚才被偷袭的情景，回想被抓住的关键。突然狂风大作，积雪飘飞，一阵风过，树枝积雪尽被吹起，飘雪从戚兴脸颊滑过，戚兴目瞪口呆，身体僵直，大叫一声，往后便倒，口吐鲜血从树梢上摔下来。马乾世急忙相救，却早已不省人事。

    再说京城之中，陆清瑜带人扑空之后，按照安福和徐雅的描述画出两个胖子的样貌，不到半个时辰就分发到各处要道，城门口也张贴数张。陆清瑜推算距离，料想就算他们回家收拾好行装，再出城而去，最快也要一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内，谅他们插翅也逃不出京城，接下来只要挨家挨户查访，定能找到幕后正主。

    然而过了数日，京城静得就像一汪清水，他们像是人间蒸发了，再无半点消息。安福正气恼之时，两人下落终于被人寻到，然而不是喜讯竟是噩耗，官府衙门派人通告，昨日午时一位农夫于城西二十里的永定河边发现两个死去多日的胖子，衙门的捕快亲自去查看，确认正是锦衣卫缉捕的两人。那两人身着便衣，都带包裹，包裹里尽是散碎银两，换洗衣物，干粮盘缠等。仵作验过尸首，确认是醉酒后失足落水而死。但陆清瑜根本不信这套说辞，哪有人犯了命案逃跑时，还会喝醉酒呢？分明是被杀人灭口。

    安福躲在窗边，背对着陆清瑜，呆呆盯着徐雅掉落的粉红手帕出神，喃喃自语道：“要是我直接抓了他们多好，抓回来严刑拷打不愁他们不招供，我从黑鹰那儿学了不少招式呢。”陆清瑜在桌上写了个条子，又拿大印盖了，叫安福过来，口中说道：“要是你直接表明身份，永定河边躺的就是你小子了。”安福将手帕藏到胸口，接过条子，又不认得上面的字迹，便问道：“这是什么？”陆清瑜道：“你拿着锦衣卫副指挥使的手令，将那两个胖子的尸首抬回锦衣卫衙门，衣物银两等也要带回来，总之和他们两个有关的一切都要带回了，一根头发都不能留下，有了上次的教训，这回你多带些人手，全程都要盯着，千万不能出了差错。”安福道：“放心吧，我连茅房不去了，一定要盯着两人尸体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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