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深夜，戚兴并同杨忠志等人已到了广宁后卫屯，他们隔着好远就听见巩撑的叫骂声。巩撑有些气恼，蹲在营房门口，怀里抱个装满雪水的破碗，大口饮下去顶住肚中饥饿，嘴里骂道：“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杂种，给老子等着，以后休想再吃到老子做的饭。老子以前真是瞎了眼，怎么就没放点毒药毒死你们。”话虽如此，他的眼睛直勾勾盯住营门外，一直期盼着眨眼过后就能瞧见回心转意的众位兄弟。本来从山中回来的赵楞牛也和他一起骂，但他扛了许多野味，身子有些困乏，已去房中歇息，但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吴能嚼着仅剩的雪水煮烂白菜叶，这种没有味道的饭食也被他嚼得津津有味，他立在巩撑身后的营房里，斜歪着依靠在墙上，好让伤腿轻松一些，劝道：“你省省力气好不好，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再喊愈发饿了。”巩撑团个雪球砸在吴能脸上骂道：“吃吃吃，吃死你个作妖的，他们走的时候你也不知道劝劝。还不如大狗呢。”?巩撑不断骂咧咧的只不过想掩饰落寞空虚的内心，绝无恶意，吴能和他相处久了，自然知道，所以并没放在心上。但冰凉的雪花还是顺着衣襟灌入吴能肌肤，激得他直咧嘴，打着寒颤辩解道：“让我怎么劝啊，谁愿意去死呢？我做好自己分内事就好喽。”说着竟不顾巩撑，放下碗筷自去通铺上歇息。

    巩撑转眼望向空荡荡营门叹息，突然地平线冒出个人头来，眨眼功夫身后又跟着冒出无数个人头，巩撑以为眼花使劲揉了揉干涩眼睛，再定眼看去，这次绝不会错，绝对是戚兴领着叛逃军士并些不相识的明军，他们还赶着几辆骡车，看样子是粮米等物。巨大的转变引得巩撑喜极而泣，破碗从手中滑落摔碎都没点感觉，他蹦跳着喊道：“里面作妖的快死出来，快点快点。”吴能都躺下哄二狗睡了，听见巩撑乱喊以为出什么事，急忙披好破袄，连同睡不着的赵楞牛一起出来，问道：“睡觉了你嚎什么？”巩撑指着营门口的众人说不出话，吴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也吓了一跳，谁能想到已逃走的军士竟会回来，分明是戚兴的功劳，他大叫着：“我就知道你小子一定行的。”而赵楞牛早就抽出板斧，忿忿不平，双目喷出火焰似端的目光，就要和他们厮打，叫着：“你们还敢回来，看我不剁了你们。”平静的军营如热油中掉入一滴冷水，瞬间爆炸。

    巩撑欢喜通红的眼睛又变为冷淡刻薄，将方才的激动欢喜全藏了起来，板着脸道：“呦，众位大爷不是跑南边去了，怎么没走成啊。”戚兴让人将骡车上的物资尽数搬到伙房，又过来止住说风凉话的巩撑，吩咐道：“你将所有的粮食做成干粮分与这里的所有人，一定要保证每人都有五日的饭食。”那些军士显得尴尬，低头从众人身边经过，自去搬运粮食不敢有任何怨言。

    杨忠志则先安顿手下人的住宿，好在营地宽广，还有几间空屋子，住百余人不成问题。忙了一阵，杨忠志才来找戚兴叙话，巩撑仔细打量了杨忠志一遭，戚兴意思摆明是要给他们也做些干粮，他心里盘算，加上赵楞牛扛回的两只死鹿，五只野兔并些许果子等，勉强能撑过五日，再说粮食大多都是戚兴弄回来的，他吩咐了当然要听，便自去准备伙食。戚兴拉着杨忠志寻了一阵，并未找到营头踪迹，只得问吴能道：“营头呢？我给他引见个人。”吴能答道：“营头大早上出去还未回来呢。”戚兴掐指一算，军营距锦州不到百里，他骑着快马怎会耽搁一天的时间，接着问道：“不应该呀，他明知三日后可能起雾，经不起耽搁，定会快马加鞭赶回来布置防务，怎么这时还不见踪影？”吴能道：“兴许是上面留下商议对策了呢，明天我们去问问就知道了。”赵楞牛接道：“不会是觉得快死了，要去城里逍遥快活吧，怎么也不把我叫上？”戚兴一掌打在赵楞牛宽厚的胸膛上，吼道：“胡扯，再胡说把你舌头剁下来吃。”赵楞牛胸腔轰隆作响，吓得舌头一缩，退去和其他兄弟去打招呼，再也不敢言语。杨忠志听他们吵得没个结果，从人堆里冒出来道：“别胡说，你们营头肯定去探望父母了。”戚兴从没听过营头的事，不免惊道：“探望父母？你是说马营头家住锦州？”杨忠志本以为马乾世并未隐瞒家世，所以脱口而出，谁知他还挺能隐瞒的，早知如此杨忠志才不揭发别人呢。

    但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根本收不回来，他自觉失言，只能硬着头皮道出知道的实情。原来马乾世家中在原籍算巨富，家里颇有良田，但他并未选择过衣食无忧的日子，一心为国效力。青年时便来了锦州前线，打过几仗，负过伤。而他家三代单传只有一个独苗，父母放心不下，几年后跟着卖掉祖产，一同来了锦州过活。马乾世不知什么原因，对父母极为厌烦，所以除了个别人外，谁都不知此事。独独杨忠志天天在城门口道听途说的知晓了，但他已说了营头私隐，决不会再揭戚兴的身世，因此还可以放心。戚兴回想往事，难怪营头带着自己去高岗叙说周遭情况时，曾问自己信不信他家中巨富呢，原来有这层关系。吴能也难以相信，但看杨忠志瞧戚兴的神情有些吞吞吐吐，猜到他定然了解戚兴身世，想来营头之事业绝非空穴来风。如此知道戚兴身世的不只有营头，王庸医，赵楞牛，现在又多了个人。

    再说安福与小七在废墟上翻找一阵，从零星烧成木炭的家什看来他们也不长住此处，难怪官府走访时无人出面指认。两人并未找到有用线索，叹息一阵便启程回家。路上安福不免抱怨道：“干嘛非要去耽搁时间，这下线索没找到，手谕也被你烧掉了。”小七慌得立刻四下观察，确定无人才长舒口气道：“要我告诉你多少次，手谕是陈三傲烧掉的。”安福低眉赔罪道：“知道了，知道了，看把你吓得，我今后就将事烂在肚子里，绝不会说了。”

    两个赤条条的汉子折腾了一宿，黑夜已经散去，东边隐隐出现日光，及到城门口，发现已聚集了三五成群等待开市的小贩和一些从关外逃难来的乞丐。偶尔有心善的商贩施舍一两个铜板给乞丐中的妇孺孩童，更多的人则是漠不关心，毕竟大家日子过得都不富裕。安福心里一阵难过，从卖烧饼的商贩处用十两大银买下全部烧饼散于众人，众人齐声磕头称谢。安福略过他们直接走到城门下，守城的军士昨夜刚刚见过他，不敢有怠慢，立刻开了城门放安福与小七进去。而城内也聚集了些等待出城之人，其中有个老者如鹤立鸡群，颇为显眼，他身着朴素灰白衣襟，未有金银玉石等装饰，气质却依旧清新脱俗，他带了六个家丁，并三辆敞篷牛车，每辆车上都用青蔓绑了三个木桶。安福闻到味道，知道桶里装的是粥饭，想来是要去城外开粥施饭的善人，不禁肃然起敬。小七望着那人，立刻合十施礼，道：“活菩萨又来做善事了，小七先替朝廷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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