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济南的路上，张之义沉默地开着车，一言不发。庄敬以为他是因为母亲的病心里难受，坐在一边安静地在手机上看书，接到陈白和的电话，说话的声音都低声柔和，听得陈白和一头雾水，挂断电话，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听着是一个温柔的小女人在说话，我气势如虹的庄姐哪里去了？”办公室响起一片爽朗的笑声。

    刘博学坐在最后一个工位上，听着这笑声，心里很舒服。他提醒自己要把这快乐的工作氛围保持下去。

    快下高速公路时，张之义终于开口：“叫蓁蓁出来吃饭吧，我想和你们聊聊天。”说完又强调：“只叫蓁蓁，别叫李自勤，看着心烦。”

    被“看着心烦”的李自勤一听到要跟岳父岳母出去吃饭，急忙刮胡子洗澡，等他从洗手间出来，母亲看着他，幸灾乐祸地说：“蓁蓁走了，说不叫你去。”

    “为什么？”

    李母并不知道原因，自动脑补：“为什么？因为你帮林心问工作的事情，被嫌弃了呗。”

    李自勤抱起滑着小车过来的大胖儿子：“嫌弃就嫌弃，我们小满不嫌弃。”

    小满不知道是否听懂了爸爸的话，亲了他脸颊一下。李自勤兴奋地高高举起儿子：“有子万事足啊。姥姥啊，一定是想妈妈了，想让妈妈出去放松一下，才不带我们的，我们两个男子汉在家乖乖等妈妈，好不好？”

    小满指着门的方向：“妈妈，妈妈。”

    李父被逗得哈哈笑，心里希望这样快乐的生活可以一直保持下去。

    ＊

    张之义打开菜谱，先点了一道水煮鱼、川北凉粉和担担面，再点了两道素菜。庄敬看他有点儿赌气的做派，笑了笑，点了一道沂蒙炒鸡。

    张蓁蓁看了看父母的脸色，右手拇指掐着中指的第一关节：“让我掐指算一算，你们今天为什么请我吃饭，算出来了，是爸爸心情不好。”

    张之义不说话，庄敬只好把在章丘家中胡玉瑾的表现讲述了一遍。她不知道张之义和姑父的谈话，所以不清楚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等庄敬讲完后，张之义看着女儿：“蓁蓁，你现在也结婚了，你说，如果你和你婆婆有不和的地方，李自勤是怎么做的。”

    张蓁蓁惊讶地看着他：“爸爸，我以为你改过自新了，原来还是执迷不悟啊。首先我婆婆特别喜欢我，我们不会有不和的地方；其次，如果有不和的方，李自勤绝对会站在我的立场上，不仅会帮我说话，还会批评我婆婆。这是一个男人的担当。”

    张之义气得闭上眼睛，这个女儿也和姑父一样，是来落井下石的，问到：“立场？一家人还要分立场？又不是敌对关系，为什么还要分立场，你让让我，我让让你，不就过去了吗？”

    庄敬看着张之义不好看的脸色，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闹别扭，直接实话实说：“立场决定态度，你站在谁的立场上自然就会帮谁说话。你帮之薇说话，自然就是站在她的立场上，当我和你母亲、之薇发生争执的时候，你帮谁就是站在谁的立场上，就这么简单，没什么可讨论的。”庄敬说完，冷静地看着张之义，眼神中看不出任何的期待。

    张之义心里发酸，他不敢和庄敬对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家族关系的处理上，他一向是随心所欲，他想要的是家人和睦，不想有矛盾和争执。他一味地对母亲和妹妹退让，他明白造成的后果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谁闹谁有理。从什么时候开始，妻子女儿都不愿意去母亲家吃饭，勉强去了一个坐在沙发上看书，一个在厨房里忙活，默契地安静成影子一样的存在。他选择对母亲和妹妹的挑剔刻薄视而不见，从没有想过这是一种纵容，是对妻子女儿变相的伤害。

    伸手摸了摸女儿黑亮柔顺的头发，他涩着声音说：“蓁蓁，爸爸错了，你一定要原谅爸爸。”

    蓁蓁看着他，温和地笑了：“爸爸，妈妈说得对，你是一个可怜人。”

    “爸爸为什么是一个可怜人？”

    “因为你没有活出自己，只知道讨好谦让别人，随意让别人予取予求。家里是，单位上是，朋友也是，唯独在我和妈妈这里才可以做回真实的自己，像一个会拒绝、会厌烦、会表达反面情绪的正常人一样。哦，还有一个倒霉蛋，就是李云程叔叔。所以，妈妈说你是个可怜人。”

    张之义没有听懂，问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是正常人吗？

    看着他脸上确实没有听懂的表情，张蓁蓁喝了两口水，把心里升上来的火气压下去，无奈地笑了一下，叹息着说：“爸爸，让你理解这个问题太难了。我耐心给你举个例子，奶奶和姑姑提出要求，你会尽最大努力满足；妈妈对你提要求，你是怎么做的？你想做，或者说是心情好的时候，你会答应；你不想做的，或者说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就不会答应。我妈妈想让你陪他回渭南过年，提了三年，你本来都答应了，可是奶奶一反对，你就不去了，后来我妈就不提了。”

    庄敬看着他，无所谓地说：“我后来提过，你爸爸发脾气，说为什么非要过年的时候去？平时去不一样吗？非得惹妈不高兴吗？”她摊开双手：“所以在你心里，妈高兴重要，之薇高兴重要，我是高兴还是伤心，就不重要了。”

    张之义拿起筷子又放下，看着庄敬：“不对，你高兴最重要，我一直想让你过得开开心心的。”

    庄敬和张蓁蓁对望一眼，齐齐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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