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

    挂断黎妄不断打来的电话，将手机关机，温迎坐在沈时办公室，安静翻看着他电脑上的内容。

    沈时心理素质果然强大。

    虽然在公司也是整天待在办公室，不愿意见其他人。

    但短短的时间内，沈氏集团的起色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许多项目被他拿下。

    可以说，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沈氏集团恢复巅峰状态也不是没可能。

    松开手中鼠标，温迎抱手往后靠，盯着电脑屏幕的眼神冷淡。

    爬吧。

    等爬到一定高度后再拽下来，不是更有意思吗。

    ……

    从洗手间出来，沈时就看见温迎曲着膝盖靠在椅子上快要睡着。

    推着轮椅靠近后，他紧紧抓着她的手。

    在她缓缓睁眼的时候突然说“温迎，谢谢你在这么重要的时间愿意陪我过”

    沈时觉得，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天的。

    在这样重要的日子，在黎家所有人都催她回去吃团圆饭的时候，她居然愿意陪在他身边。

    温迎笑了笑，没说话。

    “今天的晚饭，我来做给你吃好不好？”

    “你会做饭吗？”

    “我学了”

    瞥了眼他手上经过处理的烫伤，温迎笑着说了声好。

    这年最后一天的团圆饭，是温迎陪沈时一起吃的。

    他做了满满一大桌菜，每看她吃一口，就神情紧张如同火烤。

    晚上，当窗外灯光覆盖整个京禾市时，温迎偏头去看，沈时拉着她的手，抚着她手上的戒指发起了呆。

    如果后悔有用就好了。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后悔药就好了。

    ……

    十点左右。

    拒绝了留下来，也拒绝了他要送自己回去的想法。

    从他家里出来。

    温迎也没开车。

    一个人走在大街上，一路看着漫天飘雪。

    不一会儿，发丝和睫毛就沾满了雪花。

    雪太大了，街上除了偶尔龟速跑过的车辆，几乎看不到一个行人。

    两边的商铺也紧闭着，只有灯光和招牌还是亮闪闪的。

    冷气钻进衣服，温迎伸手哈气，停下脚步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继续慢悠悠向前走着。

    新年这几天。

    其实她不太想回黎家。

    也并不想和他们吃什么年夜饭。

    在不知道该去哪儿的时候，想着能用这个感动感动沈时，所以去了他住的地方，借口说是想陪他过新年。

    但和他待久了。

    她还是会莫名烦躁。

    她不喜欢他们，也并不想和他们一起过新年。

    所以在吃过晚饭，在沈时极其渴望她留下来的时候，她还是深觉乏味的离开了。

    走着走着，脚腕突然被一只手束缚住。

    温迎停下脚步，垂眸往下看，对上了一双阴鸷无光的眸子。

    在这样寒到穿着袄子围着围脖都会觉得冷的天气，对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长袖，脸上毫无血色，眼尾发红，嘴唇被冻得青紫，头顶睫毛都沾满雪花……

    隔着裤子，温迎都能感受到他掌心刺骨的寒意。

    她看过去的时候，对方也不说话。

    只垂下眼，攥紧她脚腕的那只手也没松开半分。

    像只被抛弃的可怜小狗。

    可怜，但爪牙尖利，十分不讨人喜欢。

    快半年多的时间没见过林再言。

    再次见他，整个人比之前又瘦了一圈，下颚角显得瘦削又锋利。

    “林再言”

    “放手”

    脚腕被冰冷的寒意包裹着很不舒服，温迎垂眸，轻轻动了动。

    坐在地上的人闻言微微松手，任由那只手垂落在地后垂下了头。

    雪花落在他眼睫，又很快融化……

    盯着眼前这个快要和漫天飞雪融为一体的男人，温迎又问“大晚上的，你在这做什么？”

    他还是不说话。

    长长的睫毛将那双阴鸷的眼睛盖住后，看上去无端有几分落寞。

    在这个年三十，所有人都回家吃团圆饭，街上一个人也看不见的日子。

    他却一个人坐在这淋雪。

    温迎其实大概能猜到是为什么。

    不久前，林再言的父亲和他妻子在国外做了试管婴儿。

    是个男孩。

    从此以后，林再言不再是林家唯一的男胎，他对林家来说不再重要。

    哪怕是利用，他父亲也不再需要他。

    就像很多年前一样，等这个小孩一出生，他就会被抛弃。

    又或许，现在其实已经被再次抛弃了……

    他是男性，是个成年男性，具有继承家族一切财富的资格，对他那个未出世的弟弟来说，他的存在有很大的威胁。

    不用细想，温迎也大概知道，这段时间林七月的妈妈是有多想他去死。

    “不说话的话”

    “我就走了”

    温迎说着，抬了抬脚。

    下一秒，那低垂着头的人扬起了头，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强扯了下嘴角。

    “太热了”

    “所以出来透透气”

    是吗？

    可是温迎扯唇低头。

    却见他双手都被冻得通红。

    微微弯腰，温迎故意吓他道“林再言”

    “嗯”

    “你知道被冻久了，是很有可能会被截肢的吗？”

    他还是沉默。

    半晌后眨了眨眼无所谓道“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反正都是烂人一个。

    实在太冷，就这么站了一会儿，温迎已经觉得脸要冻僵了。

    无所谓林再言言语里微微的刺，她站直身子，搓了搓手掌后放在两边脸颊敷了敷，抬眸间无意瞥到了林再言身后店铺门口闪亮亮的招牌。

    这是一家甜品店。

    又或者说。

    是一家蛋糕店。

    店铺名叫“森与慕白·twilight”

    外观装修非常梦幻，主调淡粉色，紧闭的玻璃门前还挂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左右两边有两张铺满了厚厚雪花的粉色小圆桌，和两人座的粉色皮质小沙发。

    视线在亮闪闪的店铺招牌上停留两秒后，温迎抬脚，缓缓向前两步，走到落地橱窗前。

    店铺门紧闭，里面显然也是没有任何光亮的，但就着玻璃窗两边的氛围灯，温迎还是能看见摆在里面一个个精美的蛋糕模型。

    林再言的视线一直随着她移动。

    直到看见她停留在店铺落地窗前，不知突然想起什么，他眼神黯淡了一瞬。

    大概是原地站了两分钟后，温迎突然侧身，盯着林再言侧头看向橱窗内蛋糕模型的眼神，若有所思道“林再言，今天是你生日？”

    不知道她是怎么联想到这一层的。

    林再言眼皮跳了跳，闻言飞快移开视线，语气不算好的淡声回了一句“不是”

    “是吗？”

    温迎点头。

    却并没有信。

    只是靠近他，眼神透亮到似乎可以看穿一切谎言。

    “我讨厌欺骗”

    “是明天”

    他心脏震了震，语气轻到话一出来就随着飘雪融化在了地上。

    新年第一天，他的生日。

    果然，她猜对了。

    缺爱的小孩每一个莫名的举动都是在渴求被爱。

    就像他在这样的天气无缘无故坐在蛋糕店外自虐一样。

    “好”

    “走吧”

    ……

    “去哪儿？”

    ……

    “带你去过生日”

    直到跟在她后面一步一步走了很远后，林再言才恍然想起，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很长一段路里，他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又或者是，这根本就是非现实的幻觉。

    长时间被寒冷侵占的身体在此刻仿若划过一抹暖流，让他僵硬的四肢都融化开来，五脏六腑生出温度，甚至烫到让他有些想逃。

    ……

    这个时间点。

    繁华市中心的商业街几乎没有一家店是开着的。

    大家都早早回家过节了，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所以温迎带着他一路逃离城市，去了一处偏僻破败的老街区。

    这里住着的大多都是京禾市本地人，其中老人居多，这个日子，老人家里的儿孙也都回家过节了，灰扑扑的街道上到处都是聚在一起放烟花和鞭炮的小孩。

    和繁华市区不一样的是，这里大多小店都开着门亮着灯。

    将林再言带到一个装修老旧但收拾得挺干净的火锅店门前，拍了拍身上的雪，温迎探头往里看，轻喊了一句“有人吗？”

    “有！”

    里面立马传出回应。

    不一会儿，就走出一对中年夫妻。

    两人穿着喜庆的红色，手里拿着筷子，出来时脸上还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听着里间传来的杂闹嬉笑声，温迎就猜到，店主他们应该是还在吃年夜饭。

    “不好意思，请问现在还营业吗？”

    店内桌子被暖黄的灯光映照着，冰箱里的各种菜品看起来都很新鲜，期间还有几个十几岁的小孩从里间走出来，推搡着拿了几盘菜进去烫。

    中年夫妻中的女人笑眯眯站出来，招呼着他们往里面坐。

    “欢迎欢迎”

    “咱店正常开门”

    “想吃点什么随便点”

    “我家不夸味道，但菜品是实打实的新鲜，绝对值”

    待温迎坐下后，男人又赶紧上前，将菜单放到她面前，笑眯眯道“其实我们家锅底也是非常香的，保管你吃了一次还想吃第二次”

    笑着和热情的夫妻两人道过谢后。

    温迎接过菜单，侧头朝此刻还站在外面淋雪的林再言看。

    “愣着做什么，进来啊”

    也是她开口，店里的夫妻两人才注意到站在外面几乎和雪景融为一体，穿着单薄的林再言。

    老板娘吓了一跳“呦！这孩子怎么穿这么少”

    “快进来快进来！这大冬天的穿这么少站在外面，可不得把人给冻僵了”

    老板娘招呼的间隙。

    他老公放下筷子擦了擦手，两个大步走出去，拉着林再言的手臂就要往屋内跑。

    第一反应。

    林再言是想推开他的。

    但他没有。

    一直到被老板推着坐下。

    就这一会儿的时间，老板娘从里面拿出一件略显老旧，还有些宽大的棉衣走出来。

    “这种天气怎么能穿这么少”

    “瞧瞧你这孩子，嘴唇都给冻紫了”

    “来，这是我男人穿过的棉衣，你也不要嫌弃，将就着保保暖”

    “要生病了可是真遭罪哦”

    店里是没有暖气的。

    所以哪怕是进来了，也没比外面暖和多少。

    林再言抬头，看了眼眼前夫妻两人笑眯眯的眼睛，又看了眼此刻坐在对面单手撑脸的温迎，伸手接过了那件老旧的棉服。

    随手套在身上时，还得到了老板娘真诚的夸赞。

    “果然是人长得帅”

    “就这破衣服穿你身上居然还有点好看嘞”

    有两个小孩在这个时候哭着跑出来。

    老板娘说完后，就转身哄小孩去了。

    双手放在桌下，来回摸着身上棉衣的质地，林再言垂眸，沉默不语。

    “来这儿做什么？”

    在温迎专心看菜单的时候，他问。

    “吃火锅”

    “你点菜吧，我出去一趟”

    菜单刚被推到面前，林再言就见温迎站起身来往外面走。

    他收回视线，背脊往后一靠，仰头环视一圈店内的环境，发起了呆。

    吃火锅……

    年夜饭……

    在他人生前二十几年里。

    从来没有人陪他吃过年夜饭。

    ……

    走出火锅店。

    温迎来到对面街道的一家糕点店。

    很显然，这个老街道是没有蛋糕店的。

    唯一开着的，就是眼前这个老式糕点店铺。

    虽然是老式糕点店铺，但最外面的橱窗里还是放着几个小孩子爱吃的那种奶油小蛋糕。

    剩了几个，应该是今天没卖完的。

    小小的一个，做工不算精致，样式有些土气，但好在也算是个蛋糕。

    “随便选哈美女，这些都是今天早上现做的”

    指了指一个上面铺了几个蓝莓的那个小蛋糕，温迎问“老板，这个怎么卖”

    ……

    糕点店旁边是一家杂乱的服装店。

    温迎提着东西走出来的时候，一眼看到了模特身上搭配的那条红色围巾。

    ……

    和刚进店的冷清不同。

    这个时候，火锅店内一角已经升腾起了热气。

    火锅锅底在里面沸腾，老板和老板娘一个接着一个上菜。

    见她回来了，林再言眼神向下，瞥了眼她手里提着的两个袋子，又若无其事移开视线。

    拿起筷子随意说了句“调料碗帮你打好了，可以吃了”

    较之刚才的模样，他现在状态明显好了不少。

    似乎跳出情绪，又回到了以前的模样。

    也没立即将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温迎坐下，伸出被冻得冰凉的双手先捧着热茶喝了口，才看向旁边摆得满满当当的菜品。

    惊讶问“点这么多菜？”

    林再言涮着菜，头也不抬说了句“年夜饭就是要丰盛”

    至少，他看别人家里都是这样的。

    每年年夜饭，桌上总会摆着各种各样的菜色。

    虽然他们今晚吃的是火锅……

    “来来来”

    “这盘鱼是小店额外的新年赠品”

    “店里也没什么可送的，就祝两位新年快乐，年年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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