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子，徐老爹才从屋里出来，递给吴成一把铜钱。

    吴成粗略看了一眼，大概有二十来文，“不够。”

    徐老爹顿时瞪起了眼睛，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跳起来，“不够？这还不够？你这些馒头能卖几个钱？又不是细白面的，这些钱还有多了。”

    吴成:“行，反正现在天还早，咱们就再去一趟衙门。”

    徐老爹啐了一口浓痰在地，道:“行了，行了，真是欠了你的。”纠结半天，才掏出一小粒银子。

    吴成一把夺过来，看着大概有一钱左右，收入怀里，说道:“别再去城里闹，再有一次，可不是这么轻易了事。”

    说着转身走了。

    气得徐老爹在后面直跳脚，一眼看到徐小弟流着鼻涕，就要拿馒头吃。

    一巴掌打过去，骂道:“你这短命鬼，什么都想吃，滚一边去。”

    说着，连筐带馒头带回屋里，锁了起来。

    这些馒头虽然脏了，但怎么说都是正经粮食，里面掺了细面的，比草根野菜好吃多了。

    徐小弟捂着脸大哭起来。

    冯氏气得手抖，把他抱到自己屋里，仔细给他擦了脸。

    抱着哄了一会，把徐小弟哄睡着了。

    眼看到了饭时，去厨房把野菜洗了，切碎后和着半碗粗粮煮了一大锅糊糊。

    没过一会，家里人就都回来了。

    家里的两亩地侍弄得很精细，但产出的粮食交完粮税，总是所剩无几。

    徐奶奶一回来，就问冯氏，“你爹回来了？”

    冯氏低着头，轻声道:“回来了，在屋里睡觉呢。”

    徐家人都习以为常，也没说什么。冯氏皱着眉头，给家里每个人装了一碗糊糊。

    徐小弟还在睡觉，冯氏便把他的那碗留了出来。

    吃过饭，各人回屋歇着。

    徐老大看到小弟在自己屋里，奇怪道:“怎么把他抱到屋里来了？”

    冯氏便低声把上午的事说了。

    徐老大也气得咬牙，到了傍晚。

    徐老爹睡饱了，拖着脚步走过来对冯氏道:“煮点糙米粥喝，别放野菜了，太苦。”

    冯氏为难道:“娘就拿了半碗糙米出来，不放野菜怕是不够吃。”

    徐老爹道:“让你煮你就煮，废那么多话做什么？”

    冯氏只得抓了一把出来，单独给他煮了。

    这是连徐小弟都没有的待遇。

    吃饭时，众人还是吃的野菜糊糊，只有徐老爹有糙米粥喝。

    徐老四当即就要爆起，徐老大按住他，问道:“爹，不是说你今早买了一筐馒头？放哪里了？怎么不拿出来吃？”

    徐老爹瞪了冯氏一眼，道:“那是我买回来的，关你什么事，要吃自己买去。”

    徐老娘中午回来，并没有看到什么馒头，闻言瞪着徐老爹道:“你哪来的钱买馒头？”

    徐老爹哼道:“你管我哪来的，反正不关你们的事。”

    徐老娘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巴掌就要打下去，被徐奶奶拦住。道:“你打他做什么？有话不会好好说。”

    徐老娘一把将她推开，骂道:“你这老虔婆，把他惯得五体不勤，六亲不认还不够，骂他两句还要拦着，哪天把你们两个老东西丢去喂狗，你就老实了。”

    “怎么会呢？全福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全福就是徐老爹的大名。

    徐奶奶一辈子，拢共生了两子一女，只养活了徐老爹一个。

    那时候，徐老爷子的父母都已经过世，一家三口有三亩地，生活还过得去。

    徐奶奶把徐老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三四岁了，都不舍得让他自己走路。

    上山砍柴时也要背着，下山时，就先让徐老爹等在原地。

    将柴火挑出去一段路后，再放下回去背徐老爹。

    如此来回往复，直到到家为止。

    等徐老爹长大一些，别说种地了，连草跟禾苗都分不清。

    后来娶了徐老娘进门，徐老娘是个泼辣的，逼着徐老爹下地。

    但他的性子已经养成，干活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一分地他能种四五天。

    不管是打是骂，他就跟条赖皮蛇似的，踢一脚也不动一下。

    加上两个老的在一旁护着。

    久而久之，徐老娘也只能随他去，只要他不祸祸家里就行。

    这边还在拉扯，那边徐老四已经跑到徐老爹房里翻找起来。

    等徐奶奶把他们分开，徐老四已经在柜子里找到了那半筐馒头。

    并且眼疾手快的每人分了一个。

    徐老爹气得跳脚，“讨债鬼，都是讨债鬼。”

    徐老四完全不理他，分完馒头，连竹筐递给冯氏，道:“大嫂，剩下的你收起来，每日做饭放几个下去一起煮。”

    冯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有点不敢接。

    徐老大接过递给她道:“收着吧，反正每天都是你做饭。”

    徐老爹再无耻，也不好意思到儿媳妇房里去搜刮东西。

    徐老娘也没意见，如果让她收着，不到天亮徐老爹就又给换个地方藏了。

    不说徐家又鸡飞狗跳，只说吴成回到家，把银子掏出来，给徐草儿拿着，道:“这是你爹赔的馒头钱，你收好了。”

    徐草儿因为自己爹，总觉得在吴家抬不起头，她没想到吴成会把钱给她收着。

    “这…，还是你拿着吧，我要用钱再问你要。”

    吴成把钱放在桌上，道“你拿着吧，家里缺什么就去买。”

    徐草儿只得接过。

    小壮已经能站起来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看着跟苏寡妇一张模子里印出来似的。

    吴成看着他，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压抑不住的厌烦。

    厌烦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厌烦徐草儿那个不争气的爹，厌烦小壮为什么要长得像苏寡妇。

    他找了个借口，说:“我去东家那边看看，等会回来。”

    “不吃饭了吗？”

    吴成道:“先不吃了，等小兴他们回来，让他们先吃，不用等我。”

    说完，不等徐草儿再说，抬脚便走了出来。

    他没有往杨树家去，自己漫无目的在街上走了一会。

    从城里放眼望出去，远远的能看到一点城外连绵的大山，苏寡妇就葬在其中的一个山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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