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离京的日子越来越近，陆自明的计划清单也一项一项划去。周末又去参观了十三陵的定陵。看到博物馆中有十三位皇帝的画像，从永乐朱棣开始到崇祯朱由检止。明帝国前几位君王画像大抵膀大腰圆、美髯及腹，龙骧虎步、赫赫生威，满目英雄气跃然纸上。及后子孙日益文弱，个个面相秀美、文质彬彬，纤细文弱、像个书生，只见到文化气息再不见英雄气质。让他想起余秋雨《一个王朝的背影》的结尾写道“一个风云数百年的朝代，总是以一群强者英武的雄姿开头，而打下最后一个句点的，却常常是一些文质彬彬的凄怨灵魂”。令人太息！

    这两天陆自明主要忙于填写各类相关表格，做好挂职总结。现将他挂职总结鉴定表上的总结摘要如下（没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直接略过）：

    2007年9月至2008年8月，本人在建设部村镇建设司小城镇建设处挂职锻炼，主要参与小城镇相关政策文件的调研起草工作。一年来的学习工作，能够始终做到“三个坚持”，不断提升自身理论和实践能力，收获很大、受益匪浅，现将有关情况总结如下：

    一、坚持沉心静气地“学”与“思”。古人云：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在工作中，能够做到学思结合，相互促进。充分利用中央部委的平台，如饥似渴地学习思考：认真向身边的领导同志们学、认真在调查研究中学、认真结合深州的实际学。在工作中，从办好每一个文、每一个会，接好每一个电话的小事做起，视每一个问题为学习机会，认真做好记录，点滴累积提高自身专业知识和业务能力，积土成山、积水成渊。同时，充分利用挂职期间难得的清静时光，坚持大量阅读，潜心读书思考，累计完成十余万字的读书笔记和工作笔记，不断提升自身的综合素质。

    二、坚持任劳任怨地“干”与“悟”。中央部委主要负责行业的改革创新，引领行业健康持续发展。行业改革发展的顶层设计不仅要重视干，更要重视悟。必须干与悟有机结合，在干中悟，在悟中干。

    一是跟随部、司领导先后赴华西、江苏、广东、湖南、河宁、天津、北京等地学习调研，了解行业发展状况，倾听基层和企业的呼声。起草完成了华西等省的小城镇建设调研报告和调研纪要。

    二是作为执笔人之一，参与起草《关于深化小城镇建设的若干意见》、起草说明以及汇报稿，参与制订村镇建设改革时间表和改革路线图。

    三是先后参与完成《深化村镇建设资金改革研究》、《加强小城镇建设质量安全管理》、《规范小城镇建设改造发包模式》等专项课题研究。

    四是完成好领导交办的其他工作任务。

    三、坚持踏实稳重地“言”与“行”。我深知，作为一名基层挂职干部，一言一行不仅代表着自身，更是关系一个地方的形象。因此，必须三省吾身、克己复礼，时时处处严格要求自己。

    一是规范电子文档、纸质文件管理。严格遵守保密规定，做到细致严谨，及时做好保密文件的收藏、归还、归档。

    二是在工作中敢于表达自己的观点。在全司务虚会、工作讨论会等工作场合，能够结合基层实践情况，积极提出合理化意见建议，传递基层的情况和声音。

    三是尊重领导、团结同志，遵章守纪、谨言慎行。自觉做到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做的事不做，不该去的场所不去，始终保持自省、自警、自重、自律。

    赵毅处长在工作鉴定一栏中密密麻麻地写上了许多溢美之词，总之是高度表扬了他的工作表现。盖上了村镇建设司的大红章，最后拿到人事司盖章。这是一份交回去的成绩单，需要归到个人档案里的，因此不敢怠慢。

    上班的最后一周，任务清单基本清零，意味着在京的任务全部完成。心无挂碍，陆自明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愉快。虽然没有多少事情，但仍按时准点上下班。这段时间沈文桐忙得不可开交，自震惊世界的“5.12”汶川大地震发生以来，建筑市场司上下忙作一团。本来他跟自己一样，应该马上结束挂职，但司里已经向吴州市建委提出要沈文桐延长挂职半年的要求，这样他至少还要待到今年春节才能回去。

    上午，陆自明接到张如生的电话，告诉他一个重大人事变化：局党委书记李国梁调到市人大城乡建设和环境资源工作委员会担任主任委员去了，刘积仁即将局长、党委书记一肩挑。这对陆自明来说是个好消息，这说明刘积仁在建设局的权力得到进一步巩固和增强。

    去年的机构改革闹得系统内民怨沸腾，有许多关于刘积仁的负面言论，少数别有用心的人编造各种谣言向他泼脏水，一时间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感。但后来听说，市里对刘积仁的评价恰恰相反，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都非常赞赏他这种敢于担当、敢做难人硬挺的作风，以及创新破难的思路和勇气。任何新生事物或者一件困难的任务，在推行的过程中都会经历饱受争议、受尽冷嘲热讽的阶段，这个时候必须咬牙挺住。过掉这个阶段，就能开一个新局，否则，不但前功尽弃，还会沦为笑柄。陆自明知道，刘积仁要么不做，要做就必定要做成。“想明白，干到底”并不是白说说的。把李国梁调开，某种意义上也是市委市政府的一个支持态度。

    张如生还说了另外一个消息，全国即将分批次开展深入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活动，深州市被列为全省试点，将第一批开展，时间是9月份到明年3月份。让他准备一个动员大会讲话稿，随后qq上发来一堆文件材料。这对陆自明来说已经不构成什么压力，无非就是一个讲话稿而已。他所考虑的是，回去之后，刘积仁会如何安排自己呢？

    下午，黄立诚约他一起晚饭。因为接近挂职的尾声，连饭局也基本结束。本来这几天，他打算晚餐都在部食堂里吃，因为卡里还剩下几百元钱，看起来是花不完了。处里的弟兄们告诉他，吃不完的钱可以到部里的小商店换生活用品，但他想好了，剩下的卡交给沈文桐好了，他反正还有半年时间要呆在这里。

    晚上在北京久负盛名的传统馆子丰泽园吃饭。北京菜的主流实际是鲁菜，传统的什么八大楼、八大居都以鲁菜居多。这个丰泽园也以鲁菜闻名，其中独步京城的是他们家烧的一道“葱烧海参”，堪称一绝。

    晚上请客的是吉辽市建委村镇处毛处长和小李副处长，上次他们和丁主任专程来宴请黄立诚，在梅府家宴，陆自明也是参与了的。今年村镇资金下拨后，陆自明细心地做了比较：深州市上报投入的小城镇建设整治资金大约是五亿多元，中央专项资金下拨了六千五百万，相当于补贴了百分之十四左右；而吉辽市呢，上报投入的数字是1.8亿元，此次中央拨付了六千万元，补贴三分之一了！这里面肯定有黄立诚的因素，否则南北差异，也不可能差这么许多。难怪家乡建委的领导捧着黄立诚的大腿，经常上来请他吃饭。

    四人在丰泽园吃了葱烧海参，每人一份，还配有一小碗白米饭，味道十分美味。酒足饭饱，毛处长提议到吉辽市驻京办去唱歌，黄立诚欣然同意。

    吉辽市驻京办在东面一幢六层高的商业建筑，外面没有标志标识，只有一个“北大仓酒家”的霓虹灯牌子不停地闪烁。一楼是餐饮区，二楼到四楼是住宿区，五楼、六楼是行政办公区。还有地下室是娱乐区，有一个不大的卡拉oK厅和一个洗浴场所。

    陆自明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走进地下室，规模虽不如天上皇宫，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歌厅包房里也是装修豪华，音响设备不输专业歌厅。走进去后，一个女领班给每个人安排了一个陪唱小姐，倒也长得眉清目秀，身材妖娆。毛处长笑道：“黄总，这次这个妹妹满意吗？”

    黄立诚笑道：“这次的好！”

    陆自明知道他肯定不是第一次来了。黄立诚也笑着问道：“陆哥，你这个怎么样，喜欢不喜欢？”

    “挺好的，小妹很漂亮，很喜欢！”陆自明笑道。在这种风月场合他都会作疏狂状，不能端着清高的架子，否则朋友们就疏远了。

    唱到快凌晨一点钟，毛处长跟黄立诚附着耳朵嘀咕了一阵，随后走出包厢。黄立诚过来悄声跟陆自明说道：“陆哥，晚上别回去了。毛哥他们在上面安排了房间，就在这里住一晚。明早六点半一楼用早餐，我们再直接回部里上班好了！”

    看着黄立诚有点暧昧的眼神，陆自明隐约理解话里的意思，有点抵触又有点期待，略一思忖还是点了点头。一会儿，毛处长走进来，给黄立诚和陆自明各一张房卡，笑道：“黄总、陆总，你们先上去吧，这边我来安排一下！”

    两人拿着房卡，陆自明的在三楼，黄立诚的在四楼，各自回房。陆自明推开房门，竟然是一间豪华套间：外间是一间很大很宽敞的会客厅，内间是卧房。陆自明拧开一瓶矿泉水，点燃一支中华烟，坐在沙发上回想毛处长的话，先上去，他来安排，这个意思应该是......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他的思绪，陆自明掐灭手里的烟头，起身开门。果然是刚才陪唱的小妹，长得十分清秀可人，莞尔一笑问道：“陆总，可以进来吗？”

    陆自明稍一犹豫，还是让她进了房间。

    小妹进来后，丝毫没有注意他的表情，轻车熟路地直接走进会客厅里的卫生间，关门洗漱。

    陆自明内心天人交战，他从未经历这样的场景。虽然出入娱乐场所的次数多得数不清，也难免和陪唱小姐们搂搂抱抱，但他从未跟她们留下什么联系方式之类的，萍水相逢，逢场作戏，最后挥一挥手，相忘于江湖。但是今天，这个安排，怎么办？退回去？那黄立诚怎么想？正烦恼间，小妹已经裹着浴巾出来了，轻声道：“哥哥也去洗洗吧！”

    陆自明只好走进卫生间，关上门，冲洗起来。他知道，黄立诚既然敢同意这样安排，那是把自己当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否则，这么私密的事情不可能让别人知晓。他并没那么高尚，只不过很害怕，这种事情是危险的，万一败露则身败名裂，不敢想象。退一步想，这里是吉辽的驻京办，安全应该是有保障的吧。这么翻来覆去考虑，匆匆洗好，横下一条心，不管了！黄立诚都不怕，自己怕啥。

    也围了一条浴巾出来，小妹已经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空调打得很低，但是房间温度还没有完全降下来。

    “他们都回房间了吗？”陆自明问道。

    “嗯，陆哥，好像过去从没见到过你么，是第一次来这边吗？”

    “是啊，东面的天上皇宫经常去。”

    “高端场子啊！真是有钱人！毛哥、黄哥这边经常来！”

    “是吧，那他们也都叫了小妹到房间吗？”

    “当然啦，不然来这边玩什么？哈哈！他们都是老熟客了，跟领班熟得很！”

    原来如此。黄立诚是自己在京最要好的朋友，朝夕相处，经常聚餐，感情日深。

    小妹忽然坐起身来，用手从他围着的浴巾底下伸手探去，笑道：“哎哟，陆哥，你都这个状况了，还假装闲聊啥呀！嘻嘻！”

    陆自明不是圣人，他的思想防线像被猛烈的洪水冲击，不断出现裂缝，即将轰然垮塌......

    早上六点半，北大仓酒家一楼自助餐厅。黄立诚和陆自明坐在一起准备吃早餐，这时毛处长也端着盘子坐了过来，说道：“早啊！两位兄弟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挺好的！”陆自明答道，心里咯噔一下。

    “昨天太累了，进房间就睡了，一觉到天亮！”黄立诚答道。

    毛处长心照不宣地说道：“休息的好就好！”

    陆自明心里想道：这个小滑头！

    八月下旬的最后一个工作日结束，跟司领导、各处室一一道别。明天是周六，也是陆自明离京的日子。今天下班是在京挂职的最后一晚，晚饭由沈文桐安排，只叫了黄立诚和范瑾瑜，一共四人，在部附近的一家东来顺吃涮肉。最后的一晚，当然要安排给感情最好的朋友。

    四人边饮边聊。东来顺是北京的老字号馆子，也是北派火锅的代表。其鲜牛羊肉料理得十分考究，自制蘸料尤为考究，酒香肉香，香气扑鼻。

    三巡过后，沈文桐说道：“陆哥真是有才华，上次咱们司里的张副司长表扬他，不仅字写得好，诗文也很不错！张副司长是谁啊？北大毕业的大才子啊！整个部里都是有名气的！他能这样表扬陆哥，真是不容易！”

    和市场司的张展宏副司长也就是一面之交，上次沈文桐约司里的领导和兄弟们吃饭，范瑾瑜叫了张副司长一起参加。沈文桐让陆自明作陪，主要是怕自己喝多了失态，由陆自明作酒保的。结果陆自明与张展宏一见如故，聊诗书画印，格外投缘，两人当场喝醉。张展宏是北大高材生，部里最年轻得司局级领导，中央机关书画协会的会员，在部里也算是文化名人。陆自明并不知道他顶着那么多光环，不同属一个司，亦没有什么心理压力。只是聊天投机，讲的热络，酒酣耳热之际，还信口背诵了自己来京前的夜登百寿阁有感：

    转瞬一年又一秋，京师北望意难酬。

    因蒙明主寄托重，遂定吾心赴远游。

    十二年来皆碌碌，三千里外竞风流。

    乃期不负登临意，学养修为似此楼。

    张展宏当即表示，改日自己把这首诗书写下来赠送给他。陆自明以为是随口一说的酒话，没想到后来张副司长真的写好让沈文桐带给他。一笔潇洒的行草，应是从二王入手，对孙过庭的《书谱》用力尤深，成为陆自明十分爱惜的墨宝。

    “是啊，在司里刘司长和朱副司长也经常表扬他。他要不是来挂职的啊，在咱们司里的位置估计都超过老赵了！”黄立诚附和道。

    “切，立诚，别瞎说！我哪有资格和赵处比啊！”陆自明摆摆手道。心里却说道：“其实给我个中央部委的公务员干我也不稀罕！”一年来的挂职生涯，使他对中央部委公务员群体的认知十分深刻：在这里，没有权力，做个本分人呢，一生清清苦苦，当公务员的优越感远不如基层；一旦身居高位或掌了权，又不知道要被多少人围猎！想守本分，谈何容易！简直是一份高危职业，何必呢？

    “陆处长最近有没有什么大作啊？来京前的大作我们都听过了，张司长还写了一幅字送给你。现在要离开北京了，按讲也该有始有终啊。哈哈哈！”范瑾瑜打趣道。

    “范处你跟我想一块去了！其实五月份我就在想这个事，当时本来以为要提前结束挂职返回，想着从一首七律开始，还得一首七律来结束。”陆自明随口说道。喝了酒不像平时一样矜持。四月份，村镇建设资金事宜顺利完成后，张如生来电，刘积仁似乎有意让他提前结束挂职，返回局里任职。后来又不了了之。

    “那就是早有准备啊！”“背来听听！”三人都要求他当场背诵。

    陆自明略一沉思，开始吟诵。

    待吟诵完，三人鼓掌，范瑾瑜道：“你别随口背完就算完事，下次也像我们张司长一样，一人写一幅字给我们才算有心意了！”

    “对，对！”

    “只要你们不嫌鄙陋，我愿意向各位献丑求教！”陆自明谦虚道。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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