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的家，就在城关镇里。

    穿过县城老街的青石板路，虞小象看见了一片青砖瓦房。青苔从墙缝里挤出来，铺满外墙面，活脱脱前清的历史建筑。

    “她父亲是残疾人，一只手被机器压断了。母亲嫌家里穷，和别的男人私奔了。”

    萧鹤年情绪有些低落，

    “这父女两人相依为命，靠着父亲扫大街过活。”

    虞小象跟在萧鹤年身后，拳头已经攥硬了。

    高军这王八蛋，和她妈妈高佳萍半斤八两。

    还想让自己给他找城里的工作，想死吧！

    “23号”

    门牌在厚重的油烟遮挡下，已经看不清什么了。萧鹤年根据残存的一点痕迹，辨认出了“23”这两个数字。

    他让虞小象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去。

    “我也进去。”

    虞小象眼底已经红了。

    萧鹤年在她肩膀上轻轻按了一下，

    “你情绪太激动，不好。”

    转身，萧鹤年就敲响了房门。房门虚掩，他直接推开门，往里探了一眼。

    阳光斜射进小院，一个男人坐在院子里，正在抽旱烟。他的头发灰白了大半，佝偻着背，看上去就像六十多了。

    如果不是因为残肢，虞小象甚至会认为他是女孩的爷爷。

    她赶忙收回目光，她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请问，你是刘晓琴的父亲么？”

    男人缓缓转过身，打量一眼萧鹤年。

    突然，他的烟斗掉在地上，瑟瑟抖了起来，

    “你是警察吧？那个小畜生不是我推下去的！是他要拿砖头打我，自己没站稳滚下楼梯去的。”

    萧鹤年看了一眼自己的裤子、

    他穿着部队的裤子，这裤子和警察裤子的颜色差不多。眼前这个男人，应该是把自己当成了警察。

    顺着他的话，萧鹤年问。

    “他要袭击你，然后滚下了楼梯，把自己的腿摔断了，对么？”

    男人捂着脸，嚎啕大哭。

    原来，男人得知女儿被班上的小流氓欺负后，第二天就去堵了高军。他质问高军，为什么要欺负自己的女儿。

    男人的哭声，几乎把萧鹤年的心扯碎了。

    “他说，睡我女儿是给我家脸。也不看看你什么德行……你女儿也就只配给我舔脚！”

    萧鹤年咬着牙，掏出手帕递给男人。

    男人连连摆手，十分惶恐，

    “同志，我会把你手帕弄脏的。”

    一时间，萧鹤年眼圈红了。

    “没事。他还说了些什么？”

    萧鹤年强装镇定，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像个警察。

    “他让我女儿赶紧去上学，然后在后山，”男人用袖子狠狠擦了一下眼角，声音发颤，“让我女儿把裤子脱了，在后山等他！”

    再后来的事情，男人又重复了一遍。

    他实在忍不住高军的侮辱，冲上去给了他一个嘴巴。

    他原本以为高军会害怕，谁知高军摸出一个砖头，直接冲上来要拍男人，男人还没来得及躲开，高军就崴了脚自己摔下楼梯去了。

    “我害怕，我就跑了……”

    他用袖口蹭了一下鼻子，

    “晓琴回来说，高军几天没上课了。我就知道出大事了！警察同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男人仰望萧鹤年，祈求得到原谅。

    突然，他跪了下来。

    萧鹤年心头一震，几乎同时俯下身，拖住了男人残缺的手臂。

    他当医生好些年了，手术刀划开皮肉时，他的心率完全不会有变化。可这次，他摸到了男人的残肢，他的心开始狂震。

    萧鹤年强忍着波动，

    “别担心，他就是摔断了腿。”

    男人一听，脸色惨白，

    “什么？他的腿断了？”

    萧鹤年很少对人笑。

    他冲着男人，硬是挤出了几分笑容，“如果你说的是事实，他腿断掉的事情，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需要负责任。”

    太好了……

    男人紧紧攥着手，

    “警察同志，我说的句句属实！要是有半句假话，我不得好死！”

    他诅咒发誓，

    “我可以出去工作了。”

    男人抽了一下鼻子，“不瞒你说，在不上班，我家就要断粮了。”他的目光，戚戚然的落在自家的厨房。

    顺着他的目光，萧鹤年看了厨房一眼。

    厨房空荡荡的，只有灶台上堆着一包烂菜叶，蔫巴巴的，像是从菜场捡来的。

    萧鹤年调整自己呼吸，

    “你应该报警，高军对你女儿做的事情，已经够逮捕的。”

    男人眼底涌出胆怯，

    “他饿的腿断了，真的和我没关系么？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推他。”

    萧鹤年摇头，给出肯定答案。

    这一切，虞小象在门外听的一清二楚。她轻轻推开门，冲着萧鹤年使了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

    这边，萧鹤年把男人送去派出所。

    那边，虞小象飞快的赶回医院。

    她刚进门，就被继母高佳萍堵在门外。

    高佳萍确认萧鹤年不在，对虞小象态度急转直下。

    “你看看几点了啊，真是一点儿也不关心我们母子……小心我哪天心里不痛快……”

    她自顾自的威胁，见虞小象没说话，她更加得寸进尺。

    “呵，你挺有本事啊，萧家那傻小子之前来退婚。你用什么法子，把他给拿下了？”

    虞小象笑了笑，

    “别说没用的，你找我做什么？”

    高佳萍翻了一眼虞小象，切入正题。

    “小军工作的事情，我有个要求。”

    想死！

    虞小象暗骂。

    死到临头了，你还想美事儿呢？

    “你讲。”

    她笑得很真诚。

    见虞小象被自己拿捏的稳稳的，高佳萍的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你弟弟工作一年内，必须当上领导。”

    她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

    “你弟弟这个孩子啊，为人单纯，又没有什么坏心眼，怎么斗得过单位上那些人呢。他当领导的事情，你这个姐姐必须要管。”

    单纯？

    没坏心眼？

    虞小象冷笑一声。

    这小王八的坏，也不知道谁了随了谁的根儿。

    就在虞小象晃神时，走廊尽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皮鞋落地的声音，在狭长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震得虞小象心尖发颤。

    她顺着脚步声看去，只见几个戴着大檐帽的警察，气势汹汹的找了过来。

    几人径直穿过两人中间，直奔高军所在的病房。

    高佳萍眉眼一紧，吓得跟了进去。

    “你们找谁啊？”

    警察扫了一眼屋里众人，目光最后落在了高军身上。

    “你是高军？”

    高军正在啃鸡腿。

    高佳萍尖叫一声，护在了高军身上，蹭了一身油，“我是他妈！有什么事情你们跟我说……不要问我儿子！”—

    十分钟后，高佳萍被警察赶了出来。

    走廊里，她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在虞小象眼前来回晃悠。

    虞小象翘着腿，心里别提多解气了！

    “小象，你弟弟被人冤枉了。”

    她眼睛一转，开始扯淡，

    “你公公是司令，司令可是天大的官儿啊。你弟弟要是被警察逮走，你赶紧联系你公公，一定把你弟弟救出来！”

    虞小象的腿一颤，差点没顺着凳子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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