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八点钟。

    九月的天气不稳定。

    看上去蓝天白云，无风无雨。

    但温差太大，早晨出门时一股凉意直钻头皮。

    冲得人精神抖擞。

    青佑福园在远郊的山上，更是湿冷。

    志愿者大巴上有人晕车，窗户开了条缝儿。

    车里存不住热气。

    方休裹紧衣服，缩在座位角落。

    助听器里传来伍迪的声音。

    “小方方，张洋，两位美女~过了这段路我可就不跟了。”

    助听器是秦姐改良的2代版本。

    之前只能录音，现在可以交流了。

    方休不便回答，张洋淡淡嗯了一声。

    她们俩没有坐在一起。

    隔了三四排座位。

    两人这次装作不认识。

    万一谁玩脱了，另一人还能有机会。

    大巴拐上盘山路。

    伍迪在耳机里轻笑，“小方方，你猜谁还跟着一起来了？”

    方休一愣，趴在车窗上向后看。

    上了山路，看不到。

    “小历总竟然开了辆骚气的法拉利，一点都不符合他的风格啊。”

    方休对着窗外，无声无息扯嘴角。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商梓的车。

    他有一阵儿迷上了超跑。

    商太太用「年底谈女朋友」这一条件控制他开销。

    没辙，想求方芷帮忙糊弄，方芷不肯。

    他不知道怎么想的，主意打到方休头上。

    方休那会儿刚16岁，照片传到陈晨那之后，两人在花园打得一身泥。

    等弄清楚状况，当天就拐走商梓一块百达翡丽的全金鹦鹉螺。

    其实在那之前方休已经讹了只包了。

    舅甥俩一起不留情面，商梓搭进去不少。

    按他的话来说，雇个演员演两天都花不了这么多。

    不过商大少爷感情方面有洁癖，即便是演戏也不会找一些不了解的女人。

    后来这辆车在商梓手里也就热闹了一年。

    今天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才开出来了。

    方休右手心轻震。

    手机里来了条消息。

    —伍迪不让跟上去，注意安全，走了。

    她没忍住，笑历文成的憋屈样子。

    伍迪和秦姐提前对周围路况做了功课。

    上了盘山路后，路面的监控直连青佑福园内部。

    被拍到就麻烦了。

    历文成半路被拦，不情愿，也得放弃。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方休给张洋发了条消息，是提醒，也是鼓劲儿。

    青佑福园不比小楼。

    表面如此风平浪静，出尘不染。

    内里一定下了不少功夫。

    比小楼那种一看就是不正经的地方更难搞。

    也更凶险。

    眼前逐渐平坦开阔。

    不远处，起伏的群山之间，一栋法式建筑坐落。

    灰白色调，依稀可见纹理精巧的莱姆石。

    低调，又极具品质美感。

    据说创办初期的启动资金是九千万。

    加上后续多方融资，资料上显示的总金额是7.4亿。

    实实在在的顶配。

    大巴车在门口停下。

    领队在前排喊了声，“都醒醒啊，咱们到了。”

    车里除了五位志愿者，还有五位工作人员。

    方休没看出来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下车后，领队挨个儿分工作服。

    轮到方休时，瞥见她耳朵里的助听器，神色讶异，“我还是第一次接到聋哑人来做义工。”

    方休浅笑颔首，接过工作服套上。

    几人在门口列队。

    大约等了五分钟，园里有个男人出来。

    四十多岁，身材矮小，微微谢顶，戴了工作牌。

    领队迎上去，“苗主任，您怎么还亲自出来？”

    苗主任笑得和蔼，摆摆手，“我也是刚到，顺便来接你们。”

    他微眯着眼，视线扫过人群，语气疑惑，“这次来的人不多啊。”

    领队讪笑几声，“报名的人少，五个全招来了。”

    苗主任长叹气，“世道不好啊，有爱心的人越来越少。”

    十分痛心疾首。

    “走吧，先面试。”

    领队一愣，“五个人还面试啊？”

    “一个也得面试！”苗主任不满，“你当这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来的地方？”

    领队不敢说话了，招呼几人跟上。

    方休和张洋隔空对视。

    没料到会有面试，两人得严格按照报名表上的说。

    报名表上没有的，就得现编了。

    大门里的第一栋楼是行政大楼。

    苗主任引着几人到大厅，换了个女人来接待。

    “各位稍作休息，十分钟后开始面试。”

    方休手机震动，打开，是张洋。

    —你叫林婷，可别忘了。

    她之前在国外用不上化名，确实容易忘记。

    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这个名字，试图把它刻在肌肉记忆里。

    张洋坐在方休前排。

    同样在脑子里过报名表的信息。

    她还好，基本都是真实情况。

    不怕穿帮。

    大厅里不算很安静。

    方休抬头打量周围。

    这次来的志愿者里有两个男生，在张洋旁边坐着聊学分的事情。

    应该是同一所学校，出来参加社会实践活动。

    另一人是个目测三十多岁的女人，方休听到她打电话问儿子起床没。

    前台有三个工作人员，两女一男，谈笑风生。

    他们身后是另一扇大门，隔着玻璃，能看到后院散步的老年人和护士。

    看上去一切正常。

    十分钟已到。

    先前招待的女人返回，将他们带到一楼的会议室。

    里面坐了四个人，苗主任也在。

    中间那个女人，方休在报道上见到过，副院长，许枝英。

    不到四十岁，脸上便有了岁月的痕迹。

    两鬓灰白，打扮得很利落。

    只是义工而已，副院长亲自面试。

    够重视的。

    方休跟在队伍末端，张洋第二。

    五人在长桌的对面依次落座。

    许枝英左边那个男人有点眼熟，不过她没想起在哪见到过。

    “大家不要紧张。”苗主任依旧很和蔼，“只是互相认识一下。”

    两个男大学生比较自来熟，率先开口，活络氛围。

    苗主任让他们挨个儿介绍。

    许枝英打断他，“听说这次有位听障人士？”

    方休默默举手，屋里视线顷刻集中。

    许枝英上下扫视她，在掠过那道疤时，眼里的凌厉稍减，“是意外吗？”

    方休点头。

    “来做义工是为了什么？”

    方休准备在手机上找交流软件。

    “我看得懂。”许枝英抬手，“你用手语吧。”

    方休手指翻动。

    —为了回馈社会，小时候接受过帮助。

    理由充分，合理。

    许枝英轻叩桌面，没再说什么。

    “我还有事。”她站起身，“剩下的交给你了，郭嵩。”

    方休心惊到耳鸣。

    郭嵩，方芷的大学同学。

    怪不得眼熟。

    他追了方芷整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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