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青佑福园时。

    方休透过班车的窗户，看到倚着车门抽烟的郭嵩。

    朝霞万丈，男人一身黑衣。

    灿烂，与灰暗。

    格格不入。

    郭嵩也看到了她。

    深沉目光随着她下车。

    方休凝视着他，几分揣测，几分不安。

    郭嵩掐灭烟，抬手挥散烟雾，两三步走到她面前。

    “小休。”他声音嘶哑，“今天基金会派代表来谈项目金额，下午三点，行政大楼四楼会议室。”

    他完全挡住了大门外的监控。

    方休嘴唇未动，“谢谢。”

    郭嵩扯了个笑，转身，进入园内。

    她望着他略消沉的背影，内心颤动。

    世间所有事，皆有一念之差。

    一念堕魔，一念浮生。

    方休回到自己的岗位，和茅敏一起参加早会。

    茅敏对于上次把她‘骗’到五楼的行为，没有任何解释。

    只问了问，上次和郭助顺不顺利。

    大约郭嵩也用别的理由骗了她。

    看护区没有人察觉到她之前突然消失了两天。

    刘部长也没有。

    除了追到地下室救了她的小智。

    看来郭嵩也想办法解决了监控的问题。

    早会结束，方休收到伍迪的消息。

    小智的母亲，高岚，终于联系他了。

    是个好消息。

    午饭时间，方休在东食堂4号窗口排队。

    轮到她时，戴着口罩的高岚接过餐盘，紧张注视着她，“吃什么？”

    她随便指了两道菜。

    餐盘递到手里，方休摸到下方垫着的纸条。

    没有多余的眼神。

    她在空位坐下，囫囵塞完饭，回宿舍。

    高岚交给她的，是小智的那份拨款单。

    正如郭嵩所说，和园里留存的那份没什么区别。

    确实是善仁基金会的拨款单。

    方休盯着红章，脑子里隐隐有一个念头。

    手机嗡一声。

    张洋的消息：老胡让我上四楼接待，下午三点。

    她的助听器现在只是个摆设，没来得及修。

    互通消息暂时只能用手机了。

    青佑福园有专门接待的工作人员，只是张洋天天儿为了找李尚，总在人事部待着，形象又出挑。

    老胡作为苗主任的狗腿，不想放过这种出风头的机会。

    方休回她：基金会的人，来谈项目金额，看看是什么来头。

    涉及到这么大的金额，来的应该不是随便一个负责人。

    午休时间还未结束。

    方休在楼上看到高岚从东食堂出来，转身下楼。

    看护区内。

    高岚照旧和小智坐在滑梯旁边，吃着塑料袋里的东西。

    院子里的护工站得比较分散。

    方休在秋千上闲坐着。

    小智手里抓着鸡腿，跑向她。

    “小智！”高岚没看到方休，急急转身。

    小智将手举在方休脸前，抿唇。

    方休笑了一声，摇头，指着他自己。

    高岚在原地杵了一会儿，走过去，蹲下。

    看上去是在跟小智说话，实则是和她。

    “拨款单给你了，什么时候接走小智。”

    方休眼角注意着最近的护工。

    拉过小智的手，在他手心写字。

    小智双眼一亮。

    这是他的天赋，也是他最感兴趣的游戏。

    她之前陪着孩子们上课的时候发现的。

    写下第一个字，小智直视她，“打。”

    方休竖大拇指，鼓励他，继续写。

    “款。”

    “账。”

    “户。”

    高岚低头搓手，语气些许焦急，“不是说给了拨款单就行吗。”

    方休和小智笑着击掌，目不斜视，从嗓子眼儿挤出一句话，“得拿走你该拿的钱。”

    高岚不知是顾虑，还是思考着什么。

    好一会儿，拿出手机，“柯肖，一共两回，都是这个名字给我转账。”

    方休揉揉小智脑袋，起身，走了。

    十分钟后，秦姐发来了柯肖的全部资料。

    善仁基金会就职，救助中心主任。

    与此同时，张洋发来一张照片。

    是下午参会的名单。

    善仁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个，恰好就是柯肖。

    方休吩咐她，多注意一下这个男人。

    会议三点开始，六点半结束。

    张洋火速给方休传信儿，苗主任要带这三个人去会所。

    老胡也点名要她去。

    方休收到消息后去了行政楼。

    远远的，看到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大门。

    郭嵩跟在队伍后方。

    她从他身后路过，不着痕迹戳了下他的脊背，“找机会，带上我。”

    郭嵩僵了半秒，回头。

    确认她是认真的后，给茅敏打电话借人。

    方休站在台阶上，看到张洋上了一辆灰色的车。

    她记下车牌号，耐心等郭嵩。

    十分钟后，茅敏发短信通知她找郭助。

    郭嵩的车就停在大门口，她径直过去，拉开车门。

    车里只有郭嵩一个人，刚好方便两人交流。

    “苗主任选的会所。”郭嵩拐上盘山路，瞥一眼后视镜，“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

    “我知道。”

    苗主任这样的男人，脑子里也就只有裤裆那些事儿了。

    郭嵩看着她的侧脸，蓦地产生几分敬佩。

    千宠万爱的大小姐，肯放下身段，为了一群毫不相干的人。

    敬佩之下，是愧疚和懊悔。

    到会所时是晚上九点。

    下车前，郭嵩沉声，“小休，一会儿…冒犯了。”

    方休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下了车，站在他身边。

    郭嵩深深看她一眼，搂住她的肩膀。

    在霓虹灯下，暧昧又亲密。

    苗主任刚好转身，意味深长地冲郭嵩点头。

    方休去看会所的招牌。

    金旋。

    无意识的一瞥，瞧见个熟悉的车牌号。

    她眉心轻跳。

    历文成的车。

    她垂下眼，胸口有一处登时火辣辣的。

    强烈的刺痛感。

    那里有一枚牙印。

    苗主任带头，从会所的侧门进入。

    服务员引路，方休留心周围的环境。

    经过一个包房时，传出男人的惨叫声。

    有位服务员跑来拉紧门，弯腰道歉，“不好意思，客人们有时候比较激动。”

    老胡哈哈几声，拢手在嘴边，“悠着点儿啊！别给那玩意儿玩坏了！”

    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

    方休低头翻白眼。

    穿过一道走廊，拐弯。

    前方服务员停住，带着他们让到墙边。

    方休肩膀上的手突然猛攥，力道让她皱眉。

    她疑惑抬头，看到一个男人昂首阔步。

    气场凛冽，让其他人噤若寒蝉。

    目光冷冷清清，毫无温度。

    两个挂着经理胸牌的人为他开路，看得出地位。

    方休缩了缩脑袋，尽量让郭嵩挡住她。

    脚步声越近，心越慌。

    直到那双皮鞋落在她面前。

    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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