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飞鸟掠过，方休夹着烟，忘了抽。

    “姐姐——”她声音颤抖，跟他确认，“姐姐资助过周书羽？”

    “对，我进园工作的第一年，这个女孩是别的孤儿院移交过来的，当时她17岁，入园手续还没办完，阿芷就带她走了。后来挺有出息的，我还在新闻上看到过她，再后来…我就没关注过了。”

    方休摁灭烟头，心乱成一团。

    方芷资助大学生是常有的事，她知道，方国威也知道。

    但都是以方氏的名义。

    周书羽和历文成传订婚的那段时间，看方国威的态度，对周书羽这个人是不知情的。

    这么说，方芷是瞒着所有人了。

    落叶夹杂灰尘刮来。

    方休关好窗，眼里是风暴。

    缠紧她，扰乱她。

    一点一点，绞碎她的理智。

    ……

    市北，天寿陵园。

    接待室外的走廊里，黑西装的男人一脸肃穆，身后跟了两位，步履匆匆。

    到了一扇门外，男人平复呼吸，抻衣摆，叩门。

    “进。”

    推开门，他垂目鞠躬，“小历总。”

    历文成撩眼皮，“黄经理，坐。”

    黄经理一挥手，身后两人将手上的东西放在茶几上，退下。

    “小历总，这是方总留给您的东西。”

    一个信封，一个檀木匣子。

    历文成目光逡巡，“有其他人来过吗。”

    “没有。”黄经理语气坚定，“方总特意交代过，此物留给来找曼珠沙华的有缘人。”

    历文成手指支在脸侧，姿态慵懒又倨傲。

    方芷留给他的遗书里，仅有两句话。

    ‘无论如何，保书羽在这世上平安即可。’

    ‘若有朝一日，她惹你厌弃，来我坟前，取一枝曼珠沙华交予她后，任你处置。’

    关于一些祭拜传统礼节，历文成从未在意过。

    翻出这封遗书，是想对方芷有个交代，完成她最后的嘱托。

    在与方芷的律师团队见过面后，调查毫无进展。

    周书羽按捺不住，吴队长一拖再拖，已是最后期限。

    他起了狠心。

    于是只身来到陵园，询问工作人员哪里有曼珠沙华。

    接着被引到接待室，见到了黄经理。

    “东西我能带走吗。”

    “您随意。”

    “可还有留下其他话？”

    “有。”黄经理从怀里掏出支录音笔，搁在桌上。

    方芷平和有力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阿成，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匣子里是证据，不必手下留情。”

    历文成胸膛一鼓，一塌。

    心中平静了。

    他与方芷感情浅，见面大多谈公事。

    她理智，他欣赏。

    仅此而已。

    若说额外的，只因她是方休的亲姐姐。

    一开始，历文成为了方芷的遗愿，和周书羽尽可能的划清界限。

    没有利益纠缠，没有扶持之情。

    只在她要跌入深渊前才出手拉一把。

    方芷的聪颖和城府，在二代圈子里有口皆碑。

    周书羽手上那份证据，一定是她留的。

    她断定周书羽未来会不甘于现状，逼得历文成无法冷眼旁观。

    留一根救命稻草，赌周书羽用不用，赌她的良心。

    又留下破解之法，让方家得以脱困。

    从此以后，周书羽便失去了她最后一个翻身的机会。

    离开陵园时，历文成身裹寒露。

    西服外沾了股潮湿气。

    他坐在车里，降下窗子，燃了支烟。

    11点整，烟头落地砸熄。

    他深深注视远方。

    一眼，凝重驶离。

    ……

    陈晨得知方芷留了证据，兴奋难以言状。

    要知道，周书羽手里攥着的是方家命脉。

    稍有不慎，方家没落事小，方国威沦为阶下囚事大。

    历文成回到城边别墅，查看之后，眉宇结了一层寒冰。

    方芷在匣子里放的，是关于那个项目的财务报告，包括与有关人员的来往明细。

    信封里，是方芷亲笔写下的自白书。

    交代了她个人利用职务之便，参与贪污敛财项目的始末。

    以一己之力，承担了罪名。

    历文成捏着酒杯，指骨泛白。

    不公布，周书羽主动，方家被动，影响太大。

    公布，方芷的形象坍塌。

    方国威，方休，都会受不了。

    尤其是方休。

    她性子执拗，一点小事想不通，会深深扎在心里。

    方芷是她从小到大的信仰。

    葬礼那几日，方休浑浑噩噩，人不人鬼不鬼。

    已是崩溃过一回，

    跑去小酒馆抓她回家当晚，小小一个人窝在他怀里，哭声悲恸。

    直到现在，进一趟医院，回去要做几夜噩梦。

    揭露真相，相当于揭开厚厚一层痂。

    圈里的茶余饭后，是对这层伤口的狠狠碾磨，鞭挞。

    历文成表情凛冽，整个人陷在椅子里，一动不动。

    方芷在录音里所说的‘不必手下留情’，他原以为说的是周书羽。

    结果，竟是她自己。

    这份证据，是希望。

    无疑也是一种幻灭。

    ……

    周五下午。

    青佑福园官网发布此次募捐活动的正式公告。

    与此同时，善仁送了一批志愿者来园里培训。

    线下32个募捐点，每个点儿安排五人。

    方休因为是聋哑人不必去。

    张洋因为脸上的伤还没好，也暂时没有安排她。

    郭嵩传出善仁志愿者的名单，全是柯肖团队里的人。

    也说得过去。

    交接完工作，方休想趁周末回去一趟。

    搞清楚方芷和周书羽的关系。

    这件事从知道那晚开始，来回锯扯她的心口。

    全园都在为募捐活动做准备，要出去，得请假。

    茅敏领着她去行政楼批条，恰好遇到来培训的志愿者下课。

    方休下意识瞥去，捕捉到人群中一道熟悉身影。

    看清后，她微不可查地浅笑。

    领了请假条，方休随人流出大门，等下山的班车。

    那人也跟着她，站在两三米的距离外。

    五六分钟后，两人一前一后上车。

    方休去了最后一排，那人紧跟着在旁边落座。

    嗓音刻意压低，语调却上扬，“巧啊方小姐。”

    方休斜去一眼，“齐公子闲情雅致。”

    齐昀低头闷笑，抻平衣摆，坐直。

    方休看他脖子下挂着志愿者的姓名牌，好奇询问，“不当少堂主，当志愿者了？”

    “山水堂歇业。”齐昀语气云淡风轻，“我刚好有空，来献爱心。”

    “上次我给你发消息，你没回。”

    他眯起眼，揶揄，“我不回消息，小休不高兴了？”

    方休撇嘴，“好友间关怀而已，你爱说不说。”

    “没什么大事，配合调查，不出半个月，我还能请你去吃桃花泛。”

    到了山脚，齐昀去开车送她回家。

    方休一路不声不响，快到方家时，她转头，十分严肃，“齐昀，帮我个忙。”

    齐昀目不斜视，“方小姐吩咐。”

    “帮我查一下周书羽17岁之后的所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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