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权没忍住，大声制止，“历总！”

    历文成镇定自若，等周书羽的答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空气仿佛凝固。

    良久，电话挂断。

    前方徘徊的车队里发出刺耳刹车声。

    两辆面包车变道，冲下环岛路。

    历文成沉沉吐气，发号施令，“去陵园。”

    警方的车也紧跟着变道。

    路上，历文成跟吴队长争取了一小时。

    在这一小时里，警方不靠近。

    只留下他和周书羽交涉。

    天空是整片的混沌，灰青色。

    历文成撑着一把大黑伞，望向肃穆的陵园。

    不多时，周书羽伫立在他身后。

    风刮大了。

    他目不斜视，嗓音沙哑，“这些年你来过吗。”

    “没有。”

    “唯一一次来，是取那份自以为可以让你翻身的证据，对吗。”

    周书羽注视他，“是，你不保我，方氏逃不掉。”

    历文成噙了一抹笑，将手里的资料夹递给她，“你让她赌输了。”

    她抢过去翻看，片刻，狠狠一摔。

    “她骗我！”周书羽脚下踉跄，伞落地，捂脸哽咽，“她说可以救我一命。”

    “阿芷是在救你，悬崖勒马，你还能活。”

    “活？”她嘶哑笑，“哪条路能活。”

    历文成表情寡淡，“去自首。”

    她嗤笑。

    他不甚在意，继续说，“有人告诉我，当年方芷为了你的野心，阴差阳错掺合到这个案子里，她自杀前千方百计抹平，藏证据，是为了不牵连方家；留下认罪书，择清你的罪责，是想让你迷途知返。”

    周书羽四肢百骸紧绷，颤栗，“事到如今，少这一桩罪名，又能好到哪儿去？”

    “起码，能对得起你们二人的感情。”

    一张浓情美艳的脸，被风吹得破碎。

    逐渐狰狞，“倘若我不去呢。”

    历文成侧身，衣摆猎猎作响，“警方手里有线索，我手里有证据、证人，你不自首，性质变了。书羽，方芷为你而死，又用名誉换你清醒，还不回头吗。”

    陵园外有摩托的轰鸣声。

    他越过周书羽的肩膀，看到一身黑色机车服的何安跨下车。

    周书羽车里下来几个壮汉扑上去，没一会儿，尽数撂倒。

    何安带的保镖赶来，将地上的人层层包围。

    “周书羽。”何安扬手摘掉头盔，“还记得我吗。”

    周书羽回头，短暂迷茫后，陷入震撼中。

    何安脱掉手套，向后捋背头，“想起来了？”

    “安哥…”她嗫嚅，“你……”

    何安举起手套在她脸前点了点，“13岁，我要带你离开全老板那个虎狼窝，你不肯，如今活成这样，是你想要的吗。”

    周书羽些许崩溃，哭喊，“跟你走？我不想再在孤儿院里等人救济了！”

    历文成逼近一步，“可你17岁又遇见了方芷，她供你读书，带你见世面，你拥有大把平常人接触不到的机会，如今呢。”

    他和何安一前一后，夹裹着她。

    每一句砸醒她仅存的良知。

    周书羽仰头望天，眼泪划过耳畔，是温热的。

    如同方芷醇厚的嗓音，“书羽，你的人生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

    那是她曾拥有过的，世间最不落俗物的一份爱。

    在懵懂无知的10岁，她被驯化为权贵富商手里的工具。

    在情窦初开的17岁，有人教她了解生活的真正意义。

    从出生，到如今。

    是无人呵护，崎岖飘摇的半生。

    命运也许是不忍，赠送了那四年的时光。

    虽无法公布于世，但期间的欢愉，滋养了她贫瘠的一颗心。

    浮生若梦。

    风雨渐渐加剧，历文成举着伞罩住她，“自首，你与全老板之前的罪行，安哥会处理，你有希望减刑；不自首，阿芷的自白书会昭告天下，从此以后，你在牢中度余生，她在黄泉背骂名。”

    雷奔云谲。

    周书羽攥紧拳头，肩膀耸动，压抑的哭声。

    待情绪平稳，她在一片灰色里找寻，最终视线无处落。

    “方芷什么都没做。”周书羽挪动步子，眼神空洞，“我想给自己在上流圈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和当年项目的领导谈好交易，是我偷了方芷的公章，我骗她签的字，我瞒着她，以她的名义，去谈的合作。历文成，你的证人口中的真相，是方芷有所保留的，我说的这些，才是全部。”

    男人胸口压的那股郁郁之气终于散开。

    周书羽找到那块墓碑，抚去相片上的雨痕。

    雨一行一行落，擦不干净。

    “阿芷。”她声音干涩，“你那么聪明，会看不出我的小伎俩吗？你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说，你纵容我，为我铺路，你甘愿成为掌舵者，也甘愿沦为牺牲者。阿芷，你聪明，也傻。”

    喑哑哭声混在风中。

    周书羽肩膀塌陷，“历文成，如果方休没有回来，你会对我赶尽杀绝吗。”

    历文成语调平缓，“和小休无关。我与你，无情份，亦无仇怨。其实哪里用得着我出手，事情做得太绝，难免咎由自取。”

    她蓦地笑出声，额头贴在相片处，泪流满面。

    人人唾我作恶多端，唯有你，肯教我，肯信我。

    你用自己的半生，换残缺不全的我。

    阿芷，下辈子，我绝不会见你。

    雨中身影寂寥。

    碑上笑靥如花。

    历文成抬手看时间，吴队长给的时间还剩二十分钟。

    周书羽在墓前多跪了一会儿，他没催促。

    十分钟后，周书羽随他走出陵园。

    何安在门口，看到历文成的脸色，放下心。

    微扬下巴，示意保镖可以撤了。

    周书羽自首，他和历文成得善后。

    刚跨上摩托，陵园外的坡上冲下来一辆车，甩尾停下。

    保镖瞬间戒备。

    何安认出里面的人，大喊一声，“都别动！”

    而后看向历文成，表情复杂。

    历文成隔了几步距离，攥着周书羽的胳膊，怕是她的帮手。

    漫天雨雾，车门打开。

    方休阴冷着一张脸下来，雨水瞬间浇湿她。

    他一愣，旋即摸自己的口袋。

    撩起衣摆，在皮带上摸到一枚监听。

    历文成面容森寒，直勾勾盯着她。

    “我有话问你。”方休走到周书羽面前，“上车说。”

    他不撒手，“回家，我会告诉你。”

    “怎么告诉我？又是避重就轻，继续骗我吗？”她质问。

    周书羽缓缓抬头，眼眶通红，“阿成，让我和小休聊一聊，有些心结，得我来说。”

    方休扭头回到车里。

    历文成紧跟着周书羽，“我和你一起。”

    他拉开后排车门，推周书羽进去。

    刹那间，车子如箭飞出。

    历文成被甩得一趔趄，保镖扶住。

    “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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