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稍显怔愣，这还是他第一次听皇上关心起朝堂之外的事情。

    难道皇上是怀疑那引诱褚姑娘去蕴澜亭读书的探子，与崔家有关？

    内侍当即肃容禀报：“回圣上，崔姑娘自日前随太后娘娘入住昆德宫后，除前日奉孝惠太子妃娘娘之命去过梅园之外，并未踏出过昆德宫，不过姜姑娘倒是时常在行宫各处游玩赏景，两位姑娘近日交谈不少，姜姑娘有无被崔姑娘利用，或是主动替崔姑娘给他人传话，奴婢这便去查。”

    “不必了，”贺恂从黑白子交错厮杀的棋盘前站起了身，甩袖道，“随朕去给母后请安。”

    昆德宫里，素心捡起被太后掷在地上的奏折，小心劝道：“娘娘何需跟这些糊涂人置气呢，若是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是反而着了那些卑劣小人的道吗？皇上尚未亲政，这大雍的天下，还仰仗娘娘在背后撑着呢。”

    “你当这些混账东西为何拼了命地把裴家往这桩案子里塞？”

    太后眸光森然，冷笑了一声，“还不正是嫌我坐镇朝纲，挡了他们升官发财的道吗？又焉知里面没有皇帝的推波助澜呢。”

    “娘娘……”素心目露凄然。

    淮阳流民一案到底没能压住，昨日早朝便由左副都御史打头，弹劾户部并淮阳府官吏贪墨赈灾粮草，又参广梁府官员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欺压灾民，右副都御史更是趁机重提大裴侯替前工部侍郎彭杨奔走一事。

    一时之间朝堂群情激奋，恨不能当场逼迫太后将大裴侯下狱治罪。

    好在并无实证，太后才得以暂且保住大裴侯，命三司会审此案。

    可负责此案的官员朝散后到了广梁府府衙，知府不明就里，竟然还言之凿凿，声称并无灾民涌入，反而是他们剿匪有功，该当封赏。

    若非小裴侯当日确然没有伤及灾民，事后又自掏银子安置安抚，只怕今日那封一百三十四名朝臣联名上奏的折子，就要把满朝姓裴的全参个遍了。

    太后的神色肉眼可见的难看，殿外侍立的宫女踟蹰了好一会儿才咬牙过去传话。

    太后摆摆手，素心出去蹙眉问：“怎么回事，庄太妃娘娘又来了？太后娘娘不是说了，这会子谁都不见，你们请庄娘娘回去便是。”

    宫女飞快地摇头道：“素心姑姑，是皇上往这边来了，就快到了。”

    “儿子给母后请安。”

    贺恂撩袍屈膝朝太后恭恭敬敬地一礼。

    太后冷哼了一声，又听他道：“后日便是母后的千秋了，儿子特来请教母后的意思，这宫宴是仍摆在泽兰殿呢，还是母后另有中意的地方？”

    “如今我还敢过什么千秋节吗？”

    贺恂波澜不惊地拱手道：“母后说笑了，您是国朝的皇太后，母仪天下，谁人胆敢置喙。”

    太后冷笑道：“如此说来，这些不由分说，指摘我，指摘裴氏的人，全部都罪该万死了？”

    “闻风参奏本便是皇祖父赏赐给御史们的权利，想是等案子查清了，自然就没有人会再拿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来烦扰母后了，母后又何需为此置气忧心呢，”贺恂安抚道，“儿子倒是听说，宝庆为了给母后祝寿，很是费了一番心思，儿子都有些好奇她的寿礼了。”

    太后恍若未闻，只抬眼看向他，“母后想要什么样的寿礼，皇帝不清楚吗？”

    贺恂面露愧色，当即请教，“儿子愚笨，未能领悟母后的意思，还请母后明示。”

    “罢了，皇帝是真的长大了，”太后疲惫地收回了目光，“你退下吧，千秋宴也不必费心，我自会下旨，将内宫用于筹备千秋宴的银两，悉数挪作赈灾之用，千秋节之后，便起驾回京吧。”

    贺恂又一拱手，“母后心系灾民，爱民如子，儿子受教了，请母后爱惜凤体，儿子告退。”

    他走出正殿，却没有立刻离开昆德宫，反而沿着抄手游廊往后殿的方向走去。

    太后的怒火并未波及到这方兰花环绕的天地，崔瑜的百寿图早便绣完了，她饶有兴致地看过崔珍新写给她的家信，还没来得及回信，便被姜采薇拉到了殿外看花。

    “有多少话不能等回到府里再说？行宫的景致才是看一眼少一眼呢，眼看着便要到太后娘娘的千秋节了，你不肯出去逛便也罢了，总得将这昆德宫多看上几眼吧，回去也好跟你姐姐们谈谈这里的景色呀。”

    她话一说完，突然又想起崔瑜跟崔琬之间的龃龉，登时有些尴尬地转过了头，正想着如何补救，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皇上？！”姜采薇转过身，很是惊喜地福身行礼，“臣女给皇上请安。”

    崔瑜慢她一步，也转过身礼道：“臣女给皇上请安。”

    贺恂抬手道：“两位姑娘免礼。”

    “皇上也是来此赏景的吗？臣女也觉得这片兰花甚是好看，”姜采薇难掩喜色，轻快道。

    贺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却问：“姜姑娘有纸墨吗？”

    “有！”姜采薇被他面上清浅的笑意恍了眼，愣了半晌才忙不迭地点头道，“臣女这便去给皇上取。”

    崔瑜看着她跑远，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

    贺恂恍若未觉，看着她道：“今日朝堂之上，御史台参奏淮阳流民一案，百官群情激奋，直指武定侯贪墨灾粮，置国法庶民于不顾，纷纷请求母后降旨，依律严惩武定侯，以慰淮阳百姓。”

    崔瑜垂首静听，不置一词。

    “朕本以为武定侯又要连累母后替他周全。”

    贺恂失笑，兀自说道：“可没想到，却是朕那位往日里只知道领军作战的表弟，突然仿若文曲星上身一般，竟然将一干以笔墨为生的文臣说的哑口无言，无需母后出面，便先行退让，只求尽快查清此事，不知崔姑娘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崔瑜墩身平静道：“臣女不敢妄言国事。”

    贺恂又是一笑，仿佛心情颇好道：“那崔姑娘可知，母后为何会召崔姑娘伴驾行宫？”

    崔瑜继续墩身道：“臣女愚笨，只知是为庆太后娘娘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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