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七，圣驾抵达京师。

    崔瑜等人辞别太后之后步出皇宫，各府派来接人的车架已然候在宫门边了。

    不待玉书将轿凳放好，崔珍便一把掀开车帘，倾身探头朝崔瑜唤道：“四妹妹！”

    崔瑜加快了步子，展颜向她走去，正要上车，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崔四姑娘留步。”

    不只是崔瑜，连一道走出来的冯姝月等人都停住步子转身向后望去。

    就见一个穿红内侍领着四个穿青贴里的长随匆匆赶来，朝几人礼道：“几位姑娘都在呢，奴婢给几位姑娘问安。”

    除了冯姝月之外，几人纷纷避让。

    那内侍神色未变，只恭敬朝崔瑜道：“奴婢奉圣上之命，赐崔姑娘裱锦棋盘，翠青釉棋罐，青、白玉棋子一套。”

    “圣上特允崔姑娘不必行礼，”他抬手扶住屈膝要拜的崔瑜，示意身后抬着棋盘的两个长随近前，又道：“这是圣上近日自古籍上新得的一局珍珑棋局，圣上说，崔姑娘秀外慧中，或许可解。”

    崔瑜目光在那青白玉棋子交错的棋盘上稍稍停顿，恭敬礼道：“臣女多谢圣上赏赐，只是资质愚笨，只怕会让圣上失望。”

    “崔姑娘实在过谦。”

    打头的内侍面上笑意未减，等崔家人上前接过赏赐，便施施然拱手告退，“几位姑娘慢走，奴婢这便回去向圣上复命了。”

    褚妙清抿唇瞥过崔家丫环手上的棋盘，僵着脸不发一言地登上了永成侯府的车驾。

    冯姝月冷哼一声，昂起头来刚要开口，便被冯家派来接她的一个婆子不由分说拉上了马车，冯姝月不防，胳膊上就是一痛，她正要开骂，又看这婆子眼生，更加冷了脸色。

    “你是哪里当差的，还有没有规矩了？睁大了你的狗眼瞧清楚，面前站着的是什么人，我也是你那下贱爪子能碰的？！”

    她这般疾言厉色，那婆子却丝毫不怵，面色如常道：“姑娘是什么人，奴婢自然清楚，但容奴婢多嘴，提醒姑娘一句，姑娘最好也能时时刻刻记住您是什么身份。”

    “像这等污言秽语，奴婢身份卑贱，没什么听不得的，可从姑娘您的口里说出来，却不免连累姑娘也失了体面。”

    冯姝月挑起长眉，满脸不屑，“凭你也配教训我？”

    “奴婢自然是不配教训姑娘的，”那婆子垂眼道，“可是阁老对姑娘却有教导之责，阁老的话，姑娘总是该听的，奴婢再提醒姑娘一句，阁老今日休沐，千秋宴上的事情，阁老正在府里等着姑娘您的解释呢。”

    冯姝月闻言更是满脸不快。

    她有什么好解释，费尽心思做出来的东西，太后不领情便也罢了，竟然还当着她的面，转手就赏给了她祖父。

    若是早知道那东西会落到那个假仁假义，势利至极的老匹夫手里，冯姝月才不会费心将那放大镜做出来呢。

    没的糟蹋了她母亲的东西！

    冯家和褚家的车驾先后驶离了宫门，只剩姜采薇眼巴巴地盯着那套御赐的棋具。

    崔珍见状生怕堂妹被她欺负，索性跳下车来，疾步走到两人身边，将崔瑜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自己身后，对姜采薇道：“你又想做什么？不会是让我妹妹将这套棋具转赠给你，可我妹妹碍着这是御赐之物，不敢答应，你便拦着不让她走，还诬赖她自私小气，不及你磊落大方吧？”

    “我……”

    姜采薇被她说的脸上一红，忙不迭摆手道：“崔三姑娘误会了，我只是想多看两眼，怎么会做那等横刀夺爱之事呢。”

    崔瑜闻她此言，稍显无奈。

    姜采薇满眼期待，试探道：“我只是想多看这棋局几眼，崔四姑娘，我改日能到你府上跟你一起参详这盘古局吗？”

    崔姜两家本是世交，两府的老夫人更是经年的手帕交，姜家的姑娘想登门造访，崔家自然没有赶客的道理。

    崔珍抢先替崔瑜答道：“姜姑娘要来便来，只是还请你大大方方递了拜帖，光明正大地进来，别再做那等偷偷摸摸的事情，连累身边伺候的丫环不说，若真出了什么事情，连我们崔家都要平白惹上一身腥。”

    姜采薇被她抢白的愣在了原地，崔珍赶紧挽住崔瑜，三两步登上了自家马车，像后头有人追赶似的，匆匆吩咐驾车的小厮：“回府！”

    直到车驾走出了许久，崔珍才掀起侧帘一角，偷偷向后瞥了一眼，眼见着后面街巷空旷，方收回手，松了口气，拍拍胸脯道：“可算是将她甩掉了。”

    她又看向崔瑜，不无担心道：“四妹妹，皇上为什么要单单赏给你棋具呀？该不会是对你……可、可那不是把你往火坑里面拽吗！”

    “三姐姐不用担心，”崔瑜将头轻轻枕在崔珍肩膀上，缓缓道，“我想到法子脱身了。”

    “当真？！”崔珍既惊且喜，又担忧堂妹只是为了安抚自己，将信将疑道：“四妹妹真的有法子？”

    崔瑜点点头，认真“嗯”了一声。

    她确然想到法子了，虽然是自损八百且毫不伤敌，却确确实实能让她从这所有的算计里脱身。

    马车四平八稳地行驶在街巷之中。

    靖阳侯府的松鹤斋此刻堆了满地大开着的大红酸枝木箱子，绫罗珍宝堆叠，映得满室的珠光宝气。

    西次间里更是一派其乐融融。

    二太太韦氏奉沈老夫人的命，手拿册子点清了东西，又走进里间替老夫人念着三房寄回的家信，朗声笑道：“这次府里可算是要热闹起来了。”

    “三弟也是，自己挂了冠去各处游历也就罢了，偏生还将我那可人疼的弟妹和两个聪明伶俐的侄儿也一道带了去，累的我是想抹把叶子牌都寻不到作陪的不说，还只能日日对着我那傻小子、傻丫头生闷气。”

    “娘，这回三弟他们一房回来，您可得替媳妇做主，怎么着也得帮着媳妇将人给拦住了，若再这么纵着他们撇开了我，神仙似的各处飘，媳妇可要不依了！”

    崔琬低着头坐在下首，皮笑肉不笑地掀了掀唇角。

    她这位嫡母还真是位做戏的好手，三叔当年明明就是因为四叔被祖父祖母调离京师伤了心，这才辞官离京四处云游的。

    祖母心里早就想开口将这个儿子留在身边，只不过抹不开脸面罢了。

    她这位嫡母，竟然能硬生生地说成是替她留人，连那两个隔了房的侄子，都能被她说的像是亲儿子似的疼爱，可她若是真有那么慈爱好心，平日里怎么就没见她多来关心关心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的女儿呢。

    也不知道三叔命人随信送回来的那二十几箱奇珍自己能捞到几件，别是看在跟四房的感情上，悉数便宜了她那个四妹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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