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到平日里叙话吃茶的西次间，老夫人在上首坐定，朝崔瑜招招手道：“瑜姐儿到祖母这儿来。”

    崔瑜就走过去，到老夫人身边行礼。

    老夫人将她揽进怀里，让她挨着自己坐在罗汉床上。

    大太太眼风如刀，当即便颇是不忿地朝崔瑜飞了过去，亏她这婆母日日将规矩道理挂在嘴边，还处处瞧不起他们卫家人，如今呢？她还不是自己也坏了规矩，竟然拉着个小辈，坐到他们这些伯父伯母的上首去了。

    可惜上首的祖孙两人谁也没有受到大太太这满腔怒火的影响。

    “瑜姐儿，”老夫人疼惜地抚着崔瑜的发鬓，“前线传回来的急报，西戎近日又犯境了，你爹娘和哥哥，今年怕是不能回来，陪着我们瑜姐儿过年节了。”

    入了冬季，蛮族缺食少粮，犯边掀起战事，已然成了每年的常例，崔瑜虽然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但心里却难免有些失落。

    实则算上前世，她已经有十余年的时间，没有同父母一起过年节了。

    算起来，如今她还有亲人在侧，相较前世端坐宫中，与外朝内宫的内外命妇们周旋，操持一场又一场的宫宴庆典，已然是好了很多了。

    “那祖母要给孙女封一份儿厚厚的压岁钱，孙女便不难过了，”崔瑜偎在老夫人怀里，稍稍默了一会儿，便抬起头做出轻松的神态道。

    “好！”老夫人半搂着崔瑜，满脸慈爱，“不只是祖母，就连你祖父那里，也得给我们瑜姐儿添一封厚厚的压岁钱！”

    二太太心里一动，似有所感。

    大太太已然蹭地一下子站起了身。

    急急问：“母亲，今年我们莫不是要去别院过年？这……这怕是不大妥当吧？年底事情本便就多，就连庄子上的人眼看着也都要来府里交差了，父亲的病，您也是知道的，那是最受不得打扰了，况且，这正旦当日，媳妇还要随着您入宫朝贺呢。”

    最要紧的是，她还想着借年节各家走动，替兄长相看一门好亲事呢，这若是跑到京郊那别院去，她兄长的亲事岂不是要被耽误了？

    二太太眼含讽意地垂下了头，就听老夫人道：“这却用不着你操心了，咱们明日启程，腊八节前也就回来了，不仅耽误不了正旦朝贺，就连你递牌子进宫看女儿，也是影响不了的。”

    大太太这才松了口气，“瞧母亲您说的，为府里费心，这不是媳妇的本分嘛，再说了，媳妇也实在是为父亲的病情忧心，才有什么一问的，哪能是为了瞧瑛姐儿呢？瑛姐儿您还不了解吗，那是最孝顺不过的了，媳妇若是有这样的想头，她怕是头一个便要跟媳妇生气了。”

    老夫人并不搭话，大太太讪讪笑着坐回了凳子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对面的二太太不由自主翘起的唇角。

    二太太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

    大奶奶似惜似叹地搂住了聿哥儿，眼睛里隐有泪光。

    老夫人将这一屋子人的表情看在眼里，摆手道：“时辰不早，你们也都各自回去收拾行囊吧。”

    蒋氏随着众人起身告退，刚退出堂屋，大太太便变了脸色，拧眉唤她过去听训。

    二太太利落地扯住开口要劝的二老爷，拉上崔珍不由分说，径直就往松鹤斋的大门走。

    三太太面露不忍，正琢磨着措辞想要上前劝说，就看到老夫人身边的大丫环芙蕖追了出来，朝大太太和蒋氏笑着行礼道：“还好大奶奶还没走远，老夫人刚想起来，还有话要嘱咐您，聿小公子也请随奴婢来吧，老夫人有东西要给您呢。”

    大太太皱起来的眉心又悄然松了，她推了蒋氏一把道：“既然老夫人唤你，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存心要让老夫人等你不成？自己不懂事，可别连累我的聿哥儿跟着你一起吃挂落！”

    她站在原地，看着蒋氏牵着聿哥儿的小手走进了堂屋，才满脸喜色地转身往松云居走。

    看来让孙儿住在松鹤斋里，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她那婆母手里，不知道攥了多少好东西呢，若是聿哥儿不多在她眼前晃几圈，难保婆母不会犯了糊涂，把那些宝贝全便宜了四丫头那个迟早要嫁到别人家的女儿。

    想起四丫头，大太太就是气不打一处来。

    先前就胆大妄为拿了自己的人，去向老夫人告自己的黑状，如今自己还没腾出手惩治她呢，她竟然还敢厚着脸皮，向老夫人讨那劳什子压岁钱。

    那银子现在虽然还是把持在老侯爷和老夫人手里头的，但将来，那可都是聿哥儿的财产，这四丫头都多大的人了，还从侄儿的手里搜刮银钱，真是好不害臊，简直对不住她故去的大伯父和大堂兄曾经对她的好！

    大太太愈想，便愈发觉得留着崔瑜在府里待着实在是个祸害，等这次去别院看过老侯爷回来，她非得立刻进宫，问问女儿，何时才能把四丫头这个催债鬼送进宫去。

    松鹤斋里，老夫人一手揽着崔瑜，一手搂着聿哥儿，看向对面垂首坐着的蒋氏，轻轻叹了口气，“这次带你们去别院看望你们祖父，你心里应当猜到是为了什么事情了吧。”

    蒋氏攥着帕子，抬头看向老夫人，又飞快地低下头去，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老夫人拍拍聿哥儿的背，“告诉曾祖母，身为男儿，如何才可称是顶天立地？”

    “回曾祖母的话，”聿哥儿站起身来，像模像样地向老夫人拱手，“文，则辅佐君主，治国安邦；武，则纵马沙场，保家卫国，方可称顶天立地。”

    “那聿哥儿想不想做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想！”聿哥儿利落地点头道。

    “那如何做到？”

    聿哥儿歪头认真想了想，继续拱手道：“勤学苦思，考取功名，而后学以致用。”

    老夫人赞许地看向他，对崔瑜道：“带侄儿去里间玩一会儿吧。”

    蒋氏堪堪憋在眼眶里的泪水这时才滑落下来。

    “令娴，”老夫人又是一声叹息，“你给我们崔家生了一个好孩子，可是崔家却注定要对你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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